第117章

  大概怕他觉得不够味,还搁了小半碗油亮的辣椒酱。
  钟虞疑惑地朝章姨望去,章姨笑盈盈说是蒋——,刚开了个头就被蒋西北一声咳嗽打断。
  钟虞便知这些辣口的恐怕是蒋西北吩咐章姨单独给他做的,这样想,他又转头朝坐在主位的蒋西北看去。
  触碰到他眼神,蒋西北不自在移开,再度清嗓:“那个,今儿高兴,我提议我们小酌一杯。”
  蒋兜兜立刻伸手举过头顶比了个大叉:“不行爷爷!医生姨姨说你不能喝酒,要我监督你,你不仅不能喝酒,也不能吃甜的咸的辣的还有油炸的!”
  对蒋西北的忌口,蒋兜兜背得可熟了。蒋西北一化疗就犯酒瘾,不爱喝绵柔的茅台五粮液,就喜欢喝十几块钱一瓶的二锅头,辛辣刺激,叫他想起年轻时戍岛的岁月来。
  蒋西北年纪大脾气倔,还连年给医院捐钱,主治医生拿他没招,干脆把任务外包给蒋兜兜,对他说抓到你爷爷偷喝酒就奖励一朵小红花。
  蒋兜兜便跟小毛贼似的悄么声儿盯着蒋西北,在家的时候走哪儿跟哪儿,有次还故意笑眯眯问:“爷爷,你最近表现这么好,想不想喝点酒啊。”
  蒋西北当即眼亮:“好啊!”
  蒋兜兜立刻变脸,好什么好呀,你还想着偷偷喝酒!让我抓住了吧!
  饭桌上提起这事,蒋西北吹胡子瞪眼,实则高兴得不行:“这个小叛徒,还搞钓鱼执法,我就用筷子蘸蘸嗦嗦味儿都不给,那就不喝了不喝了。”
  钟虞和蒋绍言都笑了,又同时往对方看去。蒋西北早看到了两人手上的戒指,知道这是已经结婚了,但看蒋绍言脸上带笑,眼神却沉,似乎没想象中高兴,不禁纳闷怎么回事。
  钟虞也发现了蒋绍言情绪不对,当同一个人朝夕相对亲密无间时,无需言语,只看眼神便知道对方心里藏了事了。
  吃过晚饭,蒋绍言留下陪蒋西北,父子俩单独喝茶说话,钟虞带蒋兜兜先回家。
  他们的别墅就在蒋西北那一栋的后面,穿过一片茂密花园,五分钟便到。门是指纹锁,钟虞的指纹已经录入,拇指往那电子屏上一按门便开了,门口鞋垫上摆着他和蒋兜兜的小黄鸭拖鞋。
  钟虞踩着小鸭子进了屋,别墅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卧室都在二楼。
  行李箱拉进主卧,主卧连通一个宽敞的步入式衣帽间,钟虞将箱子打开,往柜子里挂他的衣服。蒋绍言的衣服已经挂了进去,钟虞便挂在旁边的格子里,方便区分,蒋兜兜也帮忙。
  整理至一半,蒋兜兜打了个哈欠,钟虞停下带他回自己房间,打开暖烘烘的浴霸给光溜溜的小崽子洗了个干干净净,浴巾一裹抱上床。
  刚穿好衣服塞进被子,就听外头有动静,钟虞心想应该是蒋绍言回来了,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进来,便叫蒋兜兜先自己看书,他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找了一圈,最后才循着声在主卧里找到了人,高大英俊的男人正将行李箱里剩下的衣服往衣柜里挂。
  钟虞走过去,视线相对,蒋绍言手上不停,正将他的一件衬衫插进自己挂衬衫的那格里,两人的衣服就这样混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都混在一起了。”钟虞没忍住出声,他和蒋绍言衬衫的颜色款式都差不多,混在一起哪里能分得清谁跟谁的。
  “那就混着穿。”蒋绍言面无表情,不以为意,“我的衣服你又不是没穿过。”
  钟虞噤了声,站在一旁默默打量,突然低声问:“那内裤呢?也穿你的?”
  蒋绍言终于停下看他,目光幽且深,接着下移落在他的手,突然一沉,将那垂着的左手拉到眼前:“你戒指呢?”
  无名指上空无一物,钟虞叫蒋绍言激动的反应弄得也愣了愣,这才想起来:“给兜兜洗澡的时候我摘下来了。”
  “放在哪儿了。”
  “洗手台上。”
  蒋绍言一言不发,当即从主卧走出去,钟虞听他脚步应该是往蒋兜兜卧室去了,果然没多久人又回来,手里拿着那枚戒指。
  “不许再摘了。”蒋绍言拉起钟虞左手,就要将戒指重新套入那修长的无名指上,刚套进指头却又突然停下,抬起头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钟虞将那双眼里的犹豫纠结看得分明,他的心蓦然揪紧,没想到蒋绍言是这么没安全感的人。
  他主动将手往前伸,让那戒指套到了自己的指根上。
  蒋绍言垂着眼,盯着戒指看了许久,转身又要走,叫钟虞拉住臂弯。
  “上哪儿去?”钟虞摆出笑脸,“我们谈谈,坦白局要不要来?”
  蒋绍言一愣,随即正色道好:“我正好也有事想跟你谈谈。”
  话虽如此,蒋绍言却反而开不了口,两瓣薄唇紧紧闭着。两人站在衣帽间里面面相对,钟虞将他心思看得分明,先一步开口打破沉默:“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拒绝林墨笙?”
  蒋绍言以沉默回答。
  林墨笙是他亲生父亲,其实对钟虞来说也不啻一个惊天消息,核弹级别的,他当时只是强自镇定,反应皆凭直觉,这几天才慢慢消化,以理智将前后梳理了一遍。他知道蒋绍言的心思,无非怕他还是要走。
  也对,毕竟他有“离他而去”的前科。
  “我也没想到林墨笙会是……”钟虞淡淡笑笑,一耸肩,直白地将一切摊开来,“他的确跟我提过,只要我能留在纽约,他可以给我提供资源提供客户,可以给我要的一切,坦白说的确很有诱惑。”
  突然有了这么一个父亲,从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换成旁人只怕要跪地狂喜。
  钟虞话锋一转:“可我也知道,命运所有一切都暗中标好了价码。林墨笙是个商人,他给予我,必然也希望从我身上等值获取。说实话,我这人比较自我,我不太喜欢让别人掌控我的人生。”
  听着前半段,蒋绍言一直表情严肃,直到最后一句,他没绷住笑了,带着宠溺与包容,调侃道:“看出来了。”
  钟虞冲他胸口锤出一拳,力道不大,蒋绍言轻松拦下,以宽大的手掌将那只手牢牢包住,拉到自己心脏的位置,按住,压紧。
  钟虞心中涌起一股悸动来,继续将他这几天思考的结果和盘托出:“林墨笙怕是早就知道了我跟他的关系,他一直没说,必然有他的权衡,但恐怕不是出于对我的爱,就算有,这其中也参杂了太多利益和考量。这样的感情太不纯粹,我不喜欢也不想要。”
  蒋绍言目光微微闪动,钟虞望向他,那双深邃的眼里仍有暗色,并没有被完全说服。
  钟虞心中叹息,反问道:“如果换作是你,某天有个有权有势的人来跟你说他是你父亲,你会跟他相认,接受他的安排吗?”
  “不会。”蒋绍言没有犹豫,“没这个必要,我想要的都会靠我自己得到,我不会依靠其他任何人。”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钟虞问,“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
  “当然不是。”蒋绍言并非小看钟虞,而是林墨笙的财富帝国太过庞大,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林墨笙能给予钟虞的,远超于他。
  所以他才会纠结挣扎,既不愿钟虞离开他,又担心如果强行将钟虞留下,未来某天,钟虞会不会后悔。
  钟虞说:“把你手张开。”
  蒋绍言不明所以,还是依言而行,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手掌朝上摊开。钟虞随后也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朝下,同蒋绍言的那只手自掌根处对齐,轻轻覆了上去。
  他问蒋绍言:“你觉得我的手大吗?”
  蒋绍言端详那只手,钟虞身高较他只是稍矮,然而骨架却比他要小不少,所以他张开双臂就能轻松将人环住,张开手指也能轻易将他的手包住。
  现在那只手覆于他掌心之上,指骨纤细修长,指甲粉白圆润,指尖离他的指尖还有差不多半寸。
  蒋绍言回答:“不大。”
  钟虞笑了,抬起那只手到面前,握紧又松开:“你看,我手就这么大,能抓住的东西其实很少。贪多必输,所以我只能抓住对我最重要的。”
  说罢他收拢起五指,抓住了蒋绍言的手:“你就是对我最重要的。”
  蒋绍言招架不住,胸膛起伏,气息瞬间乱了。这句“你最重要”比“我爱你”还要叫他激动,因为一个人可以爱许多的人与事,但最重要的就只能有一个。
  蒋绍言即刻反手将钟虞的手抓牢,掌纹贴合,那样紧,似乎要融为一体,再不分开。
  两只手都被蒋绍言抓着,姿势别扭,钟虞却没松开,听他问道:“那你就不好奇林墨笙和你父亲当年的事?”
  “好奇。”钟虞诚恳道,随即遗憾摇头,“但我恐怕永远无法知森*晚*整*理道当时究竟发生过什么,林墨笙的确可以告诉我,但他的叙述必定带着主观意识,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这样对我父亲来说不公平,所以我宁愿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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