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眼窥见那上面的来电显示,我一把抓起了手机。
  “明洛”。
  是明洛打来的。心底涌起莫大的喜悦,我下意识地去按接听,手指却如同在水面滑过,总也按不到实处,屏幕也变得模糊起来,同时一个念头也从我的脑海里闪过,令我从头凉到了脚。
  明洛,不是死了吗?
  难道他其实没有死,在坠机事故中幸存下来了?
  “啪嗒”,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了我的后颈上。滋地一声,手机屏幕一闪,机身整个炸开了。
  “尸神主在此,身为他的奴,你怎么敢乱唤别人哩?”
  一串尖细杂乱的笑声响起,我吓得往后退去,才突然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多了数个跪着的人影,手里拿着小鼓,手铃还有铜钹,敲着打着,惨白的脸,黑洞洞的眼孔,没有眼珠,嘴却咧着,笑得森然。
  “咿咿……瞧见了尸神主的脸,和我们一样,生生世世都是他的奴哩!”
  我向后退去,猛地撞在背后的树干上,身躯被什么柔韧的东西缠缚住,垂眼便见数根蔓藤攀上了我的脖颈,而我的腋下,竟突然绽放出了一簇簇鲜艳到诡异的红色荼蘼花。
  花丛间,探出一双苍白修长的手,将我拥住了。
  “沙沙……”一股奇异的香味渗入我的鼻腔,同时,什么冰凉的东西扫到我的额顶,摇摇晃晃,闪烁着微光。
  那是一排雕刻成叶子状的金色流苏。
  “咔哒”两声,像是久僵的颈部骨骼摩擦的轻响,自我的耳畔传来。
  我缓缓仰起头。
  近在咫尺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眸。
  “啊啊啊啊——”
  我大叫着睁开眼,浑身冷汗涔涔。
  一股不知名的异香萦绕在鼻间,眼前烟雾缭绕,在朦胧的光线里晕染成柔和的明黄,青色印有奇特花纹的布料笼罩住了我目之所及的区域,呈现倒漏斗形……像是个帐篷。
  回想起刚才的噩梦,我还心有余悸,生怕从哪儿又冒出个鬼影来,忙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把脸,惟恐自己仍在梦里。
  不是梦。
  我艰难地撑起身子,顿觉肋骨处袭来一阵钝痛。垂眼看去,我身上已不是出门时穿得那套黑色冲锋衣,竟然换成了一件颇具苏南地区民族特色的麻质交领内衫。
  手机呢?我的行李呢?我这是在哪儿?
  “阿郎!”清亮的女孩声音自近处响起,光线变亮,帐篷被掀了起来,外面探进来一张圆圆的脸蛋。
  一眼看去,我险些又被吓了一跳。
  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肤色略深,仿佛是经常睡眠不足似的,她的眼睑下泛着浓重的青灰,加之黑眼仁的部分比寻常人要大,显得眼睛有点瘆人,她身穿酡红色的交领,长长的麻花辫的盘在颈间,末梢缀了个小铃铛,看起来是苏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族的。
  “阿郎,你受伤啦,是我阿爹把你背回部落里来的。”女孩眨巴着大眼睛,说的像是苏南地区的土话,但又有些不同,我勉强能听个大概,“我阿爹说,你是被河水冲下来的,挂在树上才没被冲到大瀑布底下去,否则就没命活啦。你昏了好几日,请了部落里的巫医,才把你的魂捞回来,可别又弄丢哩。”“阿郎”是苏南地区的通用土话,意思是哥哥,也有小伙子的意思,“阿爹”则是指父亲——是这女孩的父亲救了我。
  “谢谢你们。我……”我感激地对她笑笑,可心里刚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又被沉重的情绪压了下去。那个跳崖的司机……等等,如果我掉到了河里,那他会不会也有活下来的可能?顾不上肋骨处阵阵钝痛,我连忙坐起来,“小妹妹,在我发现我的位置附近,你阿爹还有找到其他人吗?”
  小女孩的脸突然垮了下来,她直勾勾地瞪着我,本来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看得我浑身一阵发毛。
  “怎,怎么了?那个人……”
  “嘘!”她食指比唇,仿佛我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禁忌,圆脸蛋上浮现出一层恼意,“阿爹说,他犯了大错,没的魂捞!”
  我一愣。这么说,那司机,就是他们部落里的人?犯了错,什么错?没的魂捞,又是什么意思?那人,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我怎么也该去看看他,赔些医药费什么的……“他……”见我还想追问,女孩的小手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盯着我,摇了摇头:“你再问,我就要告诉阿爹了。”
  与那双黑眼仁快占满了整个眼眶的大眼睛对视着,我喉头一阵发紧,咽了口唾沫,把满腹的疑问也暂时咽了回去。
  我轻轻拿开她的手:“好,我不问他了,你……阿爹在哪?我想当面去向他道个谢,行吗?”
  “阿爹呀,”女孩抚摸着自己的麻花辫,大眼睛转了一圈,“阿爹去后山的林海里祭神哩,今夜不知回不回的来。你想谢他,等他回来就好喏。”
  我点了点头,不抱希望的问她:“对了,小妹妹,你的阿爹有捡到我的手机吗?”
  “手机?”女孩歪着头,似乎对这个名词感到十分陌生。
  她不会连手机都不知道是什么吧?我有些不可思议地对着她:“就是…这么大的,长方形的,能和外界通讯的东西。”
  少女一脸迷茫的摇摇头。
  这下可糟了……
  我将头探出帐篷,这女孩的家是由未经切割过的岩石垒成的屋子,门窗和屋顶是木头搭成的,透着历经岁月风霜的斑驳痕迹,红蓝相间的花纹已经深深沤进了木头的纹理里,颜色很深。只是看起来奇怪的是,这屋子的门很矮,仿佛是专供小孩子出入似的,成年人必须弯腰才能通过,门前还挂着由铜质风铃串成的流苏帘子,这令我不禁想到苏南地区有关于“矮门”和“起尸”的古老传说。
  据说,修建这样矮的门,门上挂着风铃,就是为了防止人死后变成僵尸,夜里侵入民宅吃人的。
  噩梦里那双血色眼瞳浮现在眼前,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怪力乱神,怪力乱神,都是假的。
  我在心下安慰着自己,目光飘到房屋的中间,那儿的地上铺着一层兽皮毡毯,毯上放着一张方形小矮桌,桌上放着铜壶与小碗,还有一个花状的烟炉,正吐着缕缕白烟,显然我刚才所闻见的香味就是来自于此。
  这屋子里看不见任何现代科技的设施,就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原始村落……苏南山脉里的确有不少这样的山村,几年前我还去过一个小村落写生,苏南土话也便是那时一个老村民教我的,印象里,虽然大部分人家里都没有电话,但村长的屋子里是有的。
  “小妹妹,你能带我去你们村长家吗?”我问。
  “村长?”女孩疑惑地看着我。
  “就是,你们这儿管事的,”我换了个称呼,“族长?”
  ”族长阿耶也去后山林海里祭神喏,你等他回来嘛。”女孩拉着我到毡毯上的矮桌边坐下,给我倒了杯奶茶。
  浓郁的奶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引得我肚子里馋虫苏醒过来,才察觉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阿郎,你多喝点,”女孩笑嘻嘻的看着我,“这是阿爹特意为你备的鹿奶,很好喝的。”
  第3章 诱魂
  我朝碗里吹了吹气,低下头喝了两口,感到胃里暖热充盈起来,抬起头正要道谢,便被女孩的表情吓了一跳。
  她捧腮痴痴瞧着我,嘴角都快弯到了耳根。
  “阿郎,你长得可真好看,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阿郎。”
  我愣了一下,这山里的女孩真是淳朴大胆,一点也不害羞,但我可一点也不想要在这山里惹上什么桃花债。
  何况,我的性取向本就不是女人。
  我朝她客气的微微一笑:“谢谢。”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女孩转瞬又撅起小嘴,双眼黯了下去:“可惜,阿爹说你是神……”
  “叮铃铃”,突然,一串铜铃撞击声从门外传来。
  “玛索,食窝了,快把那个小阿郎带出来让我们瞧瞧哩!”
  “啊,来喏!”原来她叫玛索。
  “食窝?”我问,这个词已不在我能听懂的范畴。
  “我们,一起。”女孩做了个吃饭的手势,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件有些褪色的深蓝毛皮交领外袍,“那是我阿爹的,外面冷,阿郎,你穿上,可别着凉了。”
  木门被推开,倾泻而入的阳光一时照得我睁不开眼,我抬起手,指缝被染得通红。
  适应了好一会,我才能看清外界的景象。此时已是傍晚,我放下手,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远处那林海上方,宛如神宫仙境般漂浮在一片金红晚霞间的皑皑雪山,心头不禁一震。只是遥望着那雪山顶上的积雪,不知为何近一年以来盘桓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与杂念,似乎都奇迹般的静了下来。
  十月末的凛冽山风迎面而来,灌入领口,我打了个哆嗦,才回过神来,在腰间摸索到悬在腰后的腰带,扣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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