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这夜,我浑浑噩噩,做了个从未做过的梦。
梦里有个蓝眸的少年,容颜绝美,我与他在一树红艳的荼蘼下相拥接吻,树影低垂,黑暗里我们双唇滚烫,呼吸颤抖,身体如蔓藤一般缠在一起,紧贴的胸膛里,两颗心跳得一般狂热剧烈。
到被钟声惊醒时,我的心还在急跳不止。
内衫透湿,便连裤子里也都是湿的。
进宫里的第一夜,我竟做了个春梦。
梦见的,还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少年。
次日清晨,就有人来敲门。
我急忙起床去开门,门口是昨日为我送饭的那位女祭司。见她盯着我,仿佛见鬼一般瞪大了双眼,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戴面具,未免吓到人,立刻回屋取了面具戴上。
“对不住,吓到您了,我方才起身太匆忙。”
“你脸上的疤,是如何弄的?”
这女祭司一开口,也将我吓了一跳。她嗓音嘶哑粗嘎,像是被火燎过一般,我朝她脸上细瞧了一眼,才发现她虽然只露眉眼,可也能看出脸上皮肤有类似烧伤的痕迹,辨不出年纪,可从体态身形来看,约莫有四五十岁。
“我……摔的。”
她未再多问,命我洗漱更衣,说是王上要召见我。
我心疑是因为昨夜之事,只恐自己是大难临头,要掉脑袋,穿衣时,便将颈间缀着的红玉髓戒指取下来,塞进了枕头下。
第82章 面具
一路魂不守舍地穿过云中长廊,抵达王殿之时,我双腿都已经软了。
“你就是新来的画师?”
听见上方传来昨夜那青年的声音,我不敢抬头,伏在地上应声:“回王上,是。”
“抬起头来。”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见前方白玉砌成的阶梯之上,是黄金铸造的转轮王座,那位继位不过四年的古格新王就坐在上面,身着一袭紫色绣金的长袍,头戴一顶尖顶金冠。一如声音的年龄,他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眉目俊秀,一双浅色褐的眼眸,唇角含笑,一条腿踏在椅座上,没穿靴子,整个人坐得没有正形,衣襟也半敞着,显得颇为不羁。
“为何戴着面具?”
“草民……”我摸了摸脸上吃饭睡觉也不摘下的月牙型面具,“生得丑。”
“是吗,让我瞧瞧有多丑?”
我愣了愣,原以为他召见我是为昨夜我与圣君搭话的事问责我,现下看来,似乎并不是为此。我不知王上为何要看我的丑脸,却也不敢违抗王命,抿了抿唇,将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我的左半张脸。
这一摘下,我分明听见四周的侍从都发出了低低的吸气声。
上边也静了片刻,我才听见一声轻笑:“果然很丑。”
“污了王上的眼,草民有罪,还请王上宽赦。”我默默戴回面具,掩住从额角贯穿左边眼角的疤痕——这疤痕是我十四年前落下的旧伤,郎中说是河里的尖石划伤的,伤口太深,缝合后,针脚宛如蜈蚣一般,很是骇人,这也便是我如今已过了男子适婚之龄,却找不到媳妇的原因。有哪个姑娘能受得了夜里与这样丑陋的夫郎同床呢?
“不过,你的眼睛倒是生得好看。很像,我少时喜欢的一个人。”
我又是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下迷惑又惶恐,委实不明白王上召我前来的用意。我不敢多嘴,亦跪在那儿不敢动,只觉如坐针毡。
“既然成了宫廷画师,便不应自称草民,该叫臣了。”旁边的宦官提醒我,我立刻改口,“是,臣……”
“这副雪景图,是你画的?”
我抬起眼皮,见他拎着我那副未画完的画,点了点头:“是。”
“冰上垂钓,”他歪头看着画,“这样真能钓着鱼吗?”
原来是对画中内容好奇?
这王上……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感觉他的确没有问责我的意思,我心下略松,壮着胆子和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冰上如何垂钓,从挖窟窿到敲冰吓鱼的细节都讲了,只听得他哈哈大笑,击掌叫绝:“有趣有趣,民间果然趣事甚多。你还带了其他的画来吗,让我瞧瞧,还有没有别的有趣的画?”
“我出门太急,没带。”见他眼神一瞬黯然,我忙道,“不过,王上要是想看,我之后可以为您画,那些趣事趣景,都在我脑子里呢。”
此时,“砰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的声响,从王座后传来。
“呀!”女子的一声惊叫响起,“圣君怎么在这儿?”
王扭过头,我的目光亦跟随过去,王座后垂着帘子,声源来自帘后。
圣君?
我一惊,睁大眼望着王座后厚重的帘子,不知为何心里竟生出一种渴望,想一窥昨夜与我对话的那位圣君的真容。民间有传,说圣君是天底下生得最美的人,如神灵降生一般,只消望上他一眼,就会被他的容颜夺了魂去,茶饭不思,此后再也不愿嫁娶他人了。
见帘子被掀起,我不禁屏住呼吸,可出来却是一位侍女,低着头道:“方才圣君来了,许是有什么事要找王上,可我还没问,他便走了。”
王上扭头瞧了我一眼,眉梢微挑,眼神意味莫测。
我有些迷惑地垂下眼皮,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看着我。
“你叫泰雪,对吗?”
我点点头:“回王上,是。”
“本王虽第一次见你,却感觉与你甚是投缘,以后,我便唤你阿雪,好吗?阿雪,本王也热衷于画画,今日正好无事,不如你陪本王去后山温泉园内写生,正好在旁指点一二,如何?”
我一愣,对这突如其来的殊荣不知所措,却见一双镶嵌着宝石的靴子已来到眼前,双手托起了我的双臂。我抬起头来,才发现王的脸离我如此之近,金色的额饰几乎都要垂到我脸上。也因这样的距离,我才注意到王上虽然俊秀,脸上却覆着厚厚的粉,饶是如此,也掩不住眼下淡淡的乌青,和微微凹陷的两颊,像是那种病入膏肓的人。
我慌忙后退了一步,见王上笑了笑,转过身朝王座后走去:“随我来。”
“这儿暖和吗?是不是与春日无异?”
我点点头,环顾四周,没想到在如此高的山上,又已是寒冬,王宫后的这片广阔的园林内竟是鸟语花香,温暖宜人,植物都枝繁叶茂,随处可见被豢养着的珍奇异兽,有鸟类,也有走兽,都是在山下我未曾见过的品种,感到十分新奇,作画的冲动也在胸口鼓噪不已。
“阿雪,你看我这只孔雀画得如何?”
听见王上唤我,我侧眸望去,见他执笔在手中画板上勾出了一个草形,虽然没画细节,轮廓倒是惟妙惟肖,算是有天赋的。
我不禁笑了:“王上草形画得很好。”
“可尾巴我不会画。”
我看向那孔雀绽开的尾翎:“王上可介意我示范一二?”
王上斜睨过来,手依然握着笔:“你把着我画,我才能记住。”
“这……”我犹豫了一下,见他用眼神施压,只好握住了他的手,看向不远处那只栖息在树上的蓝孔雀,几笔勾出了扇形的尾部,还想再画,却实在不敢握着王上的手继续,只好按捺住心痒,松开了笔。
“继续啊?为何不继续了?”可王上倒不情愿了,一把捉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突然听见旁边传来扑朔朔的振翅声和一声尖鸣,那蓝孔雀竟然从树上摔了下来,同时一抹硕大的白影贴着我们头顶飞快掠过,一坨硕大的鸟屎不偏不倚,落在了王的胸襟上。
“王上!你胸口……”
我生怕他迁怒于我,连忙便要用袖子去擦,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垂眸看着胸口的鸟屎,脸上倒没什么怒意,反倒哼笑了一声。
“本王回去更衣,阿雪,你在此等我。若你想四处转转,也未尝不可,只是记住,温泉下的瀑布不可去,是禁区。”说着,他将画板和笔递来,我连忙双手捧住,点了点头。
目送他回了宫,园林中也不见其他宫人,我才全然放松下来,捧着画板一路逛,一路画,恨不能将没见过的珍奇异兽和植物都画个遍。
正画着一只白鹿,忽有振翅声落到近处,一抬眼,竟是一只白羽红翎的大鸟,脚上系着铃铛,我明明未曾见过,可不知为何觉得眼熟。
鸟儿歪头盯着我,像在打量,像在端详,仿佛识得我似的。
我忍不住几笔勾下了它的草形,还未细化,却见它振翅飞起,不由“哎”了一声,连忙跟上。跟了一段路,便见前方水雾弥漫,宛如仙境一般,鞋袜也被淌过地面的溪流濡湿了——我已到了温泉附近。
想起王上的嘱咐,我不敢上前,可那白鸟落在一块温泉边的岩石上,竟扭头瞧我,仿佛在诱我深入探寻。
我屏住呼吸,踟蹰了一瞬,终究是按捺不住,走进了水雾间。一眼望去,这片区域竟有大大小小数十泊天然形成的温泉,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泽,宛如被神祇随手洒落在这雪山顶上的宝石,美轮美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