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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万钧之力却扑了个空——在穿过幻影的一瞬,蛟龙只觉脖颈一凉,那柄黝黑长剑从后颈刺入,将它喉咙捅了对穿。
  夜泽抬手盖在它头顶,趁着蛟龙尚未断气,释出神识搜魂,啧声道:“果然富庶……早该来杀你的。”
  蛟龙神魂震颤,扛不住强悍霸道的灵流,轰然碎裂。
  夜泽收回手,皱眉在腰侧点了两下,旁观蛟龙恢复原型轰然坠落,地面扬起漫天沙尘。
  尸身足有百丈,夜泽将其扒皮抽筋,剖走内丹蛟胆,犹豫要不要将尸首带去换赏金。
  他尚欠会青阁九万两黄金,用这头妖孽囤积的奇珍异宝足够偿还。
  时日无几,要多余钱财也无用。
  理虽如此,夜泽摸摸胸口,想到家里尚有一人,还是剁下了蛟龙脑袋。
  ……罢了,多给他留一点。
  夜泽正要施法毁去蛟尸,神识觉察到熟悉血脉,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这么巧?
  他想起那人月下抄经时的场景,犹豫片刻,施法瞬移到大漠另一端。
  卫父卫母正躬身劳作,突然嗅到股浓郁的血腥味,抬头瞧见个戴面具的黑衣男人。
  这人凭空出现,夫妻俩吓了一跳,相互搀扶着后退,却见对方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年轻的、雌雄莫辨的瑰丽面容。
  夫妻俩先是一怔,听到来人开口:“我是卫风朋友,途径此地,来看看二位。”
  卫父卫母脸色剧变,难以置信。
  此番会面实属意外,夜泽身上并无信物,只有卫风给他记账时誊写的账本,遂拿出来递给二老。
  夫妻俩自是认识爱子字迹,登时捧着账本落下泪来,不疑有他,请夜泽进茅屋小坐,细问卫风近况。
  夜泽一一道来:“他现居顺安城林家庄,种着半亩田地,养了一只母鸡,白日闲时去私塾教学童念书,夜里弹琴……不过这半月里他忙着给二老抄经祈福,没怎么弹。嗯,没了。”
  卫母拭着眼角:“我儿受苦……”
  卫父却安慰道:“男儿当自强。风儿大难不死已是老天庇佑,莫再伤心。”
  他暗自瞥一眼夜泽,话到嘴边却难以吐露,斟酌道:“卫某听到一些传闻,风儿落入……奴藉,被人买了去,不知那人——待他如何?”
  夜泽扪心自问不曾苛待卫风,便道:“还行。”
  见二老欲言又止,夜泽继续道:“卫风并未缺衣少食,还长胖了些……若是不信,我带你们回去看他。”
  卫父卫母苦涩一笑:“我们夫妻蒙太子钧谕照顾,免去奴役之苦,被分了田地自给自足已是万幸,不作他想。只要知道风儿安好,我二人也就放心了……尊驾若是方便,能否捎带一封家书?”
  夜泽自然点头——讨封信回去给卫风本就是他见二人的初衷。
  陋舍无纸墨,卫父捡来木碳将就在账本末页写信,期间几度拭泪。卫母则匆匆和面,将家中仅剩的小半碗肉剁成臊子,烙了十来块肉饼,尽数包好递给夜泽,供其途中充饥,期期艾艾道若是烙饼有剩,便请他连同家书一并带给卫风。
  夜泽说好,收回账本背上饼囊,步入漫天风沙。
  夫妻俩目送他消失,卫母双眼通红,哽咽道:“风儿明明不是……偏偏……”
  卫风低声劝慰:“此人面冷心细,能替风儿记挂着咱们,看着亦不似强硬浪荡之徒……风儿跟着他,总不至于受太多委屈。”
  言辞之间,俨然明白夜泽便是买下他们爱子之人。
  纵然失了锦衣玉食,只要有人真心相待,清贫度日也甘之如饴。
  卫父卫母并肩回了茅屋,进门后惊诧瞧见方才夜泽坐过的矮凳上,端放着四粒银锭和两串铜钱。
  …………
  夜泽带着蛟首,按照悬赏告示挨个寻上门领赏金,又潜入沅江汇海口,将蛟龙宝藏搜刮一空,带去会青阁清点算账,抵完债还剩三万两白银,全换成厚厚一摞银票,这才返家。
  院子里的母鸡蜷在角落,食槽里干干净净,它见到夜泽,发出声气短的咯。
  夜泽脸色骤变,身化残影出现在卧房内,看着躺在床榻上虚弱昏迷的卫风,眉毛紧紧拧起。
  才出门三天,怎么病成这样?
  他摸上卫风滚烫额头,渡去少许稀薄灵气,缓慢驱散其体内淤积寒潮。
  高热退去,卫风呼吸逐渐平稳,仍在昏睡。夜泽为他掖好被角,起身欲走。
  “爹爹!娘亲!”
  惊惶至极的叫声响起,夜泽回过头,居高临下看着卫风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的慌乱神色,眸色沉郁。
  ……他与自己不同,出身显贵,父母慈爱,备受疼惜,自然会思念旧家。
  夜泽拿定主意,又听到声极细的呢喃。
  “夜泽……”
  被叫到名字的人眉心微动,看向仍在梦里呓语的病秧子,薄唇抿成线。
  或许是不得回应,卫风竟颤巍巍伸出手,极委屈地唤道:“……夜泽……”
  夜泽幽幽叹气,握住那只乱抓的手,顺势坐回床榻。
  “我在,”他轻声应道,抬手拨去对方濡湿鬓发,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哄意,“睡吧。”
  第10章 纵容
  寒凉刺骨,恍惚又回到冰冷幽闭的牢狱。
  卫风本能蜷紧身子,龟缩墙角瑟瑟发抖,正当濒死之际,面前凭空冒出一炉熊熊燃烧的炭火。
  阴湿寒气被尽数驱散,卫风本能靠近,在发觉烈焰不会灼烫自己时,他当即伸手,将碳炉紧紧拥入怀中。
  碳炉顿时挣扎起来,力大无穷。卫风被甩开,委屈无措地喊出声。
  ——他并不知自己叫的什么,但见碳炉颇为暴躁地转圈,竟长出双臂,蹦跶回来搂住他。
  卫风嗅到陌生而熟悉的冷冽清香,像服下一粒定心丸,沉沉睡去。
  夜泽试着抽回手,奈何卫风枕得太实,抽不动;欲将身子往外挪,环在腰上的手臂箍得更紧。怀里那颗脑袋蹭来蹭去,似寻到个舒适位置才稳住不动,毫无要放开他的迹象。
  夜泽生无可恋地看了雾纱床帏,过了半晌,认命地闭上眼。
  …………
  意识缓慢回笼,卫风模糊听见屋外传来说话声。
  是……周大娘?
  对方话语间隐隐带着数落之意,待卫风起身推门,看清景象后心猛地抬起——好端端的,周大娘怎么骂起夜泽了?!
  他唯恐夜泽忿然发火。
  但出乎意料,夜泽站一旁安静聆听,眉毛微微拧起,看不出是烦躁还是什么,时而点头算是应承。
  他正对卧房门口,一眼瞧见发呆的卫风,微微挑眉。
  周大娘正絮叨念着“以后可懂事些,多让着风伢子,看让你折腾的……”她不曾留意其余动静,将草药递给夜泽,嘱咐他熬给卫风喝,便佝偻着离去。
  夜泽一抬手,院门吱呀合拢,门栓啪嗒扣上。
  卫风见对方紧盯自己,一时间手足无措:“……恩公,怎么了?”
  夜泽听到这个称呼,眉头微蹙,随手将草药抛去石桌,大马金刀坐在一旁。
  卫风见其抬掌拂过桌面,顿时凭空出现一箩烙饼,夜泽看着他,拍拍身侧石凳。
  卫风不明所以,还是过去坐下,温声细语:“恩公几时回来的?那沅江蛟龙……”
  夜泽言简意赅:“今早。杀了。”
  卫风隐约嗅到血腥气,目露担忧:“可曾受伤?”
  闻言,夜泽眯了眯眼,不答反问:“你是怎么得的病?周大娘说我与你吵架要弃你而去,你冒雨来寻才染上风寒……我怎么不记得?”
  这话听起来颇有些兴师问罪,卫风两眼一黑,又羞又急:“我从没这样讲过——周大娘胡思乱想,我、我马上去解释……”
  夜泽抬手示意他别动,追问:“那你怎么病的?”
  卫风吞吞吐吐:“……那日天明不见你回,风急雨骤,我怕有万一,便去沅江寻你……期间淋了点雨,染上风寒。”
  夜泽听他越说越小声,莫名感觉心口被什么揪了一下。
  见夜泽沉默,卫风又补充道:“无大碍的,睡了一觉,现下已好全了。”
  夜泽深深看他一眼,屈指敲敲桌面:“尝尝。”
  大病初愈,卫风此刻毫无胃口,但他向来听话,便拿起一块递到嘴边。
  咬下一口细细咀嚼,卫风神色渐异,又塞了大半进嘴里,仔细回味。
  这回没错了。他的眼皮抖个不停,慌忙看向夜泽,嘴唇都在哆嗦:“这饼、这饼是……谁做的?”
  夜泽摸出账簿,翻到家书那页递给卫风,慢吞吞道:“我追杀蛟龙到了西北,偶然遇见你父母,谈了几句——”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夜泽瞳目微缩,懒散坐姿一下子绷得笔直。
  他看到卫风捧着账簿,已是泪如雨下。
  这是他第一次见卫风流泪。
  “……哭什么。”夜泽顿时有些不自然,慌得坐不住,僵硬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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