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眉入鬓,一双赤眸透如宝石,轮廓棱角分明,便是脸颊上沾染了些许尘土,亦不失矜贵俊逸。
不得不说,很好看。
可惜是个疯子。
我将掘玄铲再往前递递:“用这个挖,得劲。”
桓九一听这个得劲,赤眸一亮,抓过铲子用力向下一撬,直接就是三尺的土被撬了出来。
他赞叹不已:“果然很得劲,谢谢。”
然后他放下了铲子,开始从周围拔草扔进坑去。
我便蹲着一起看坑,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给以后下蛋做窝。”
我眉头一个狠抖。
桓九极诚恳地用通透的红宝石眼睛凝望我,说:“你不晓得,咱们公蛇如果不做窝,是不会有母蛇给我下蛋的。”
原来不是他下蛋。
虽然我也没听说过蛇有这种习性,听上去更像是鸟。但这少主在发疯,不需要在意这么多细节。
我看着坑里草叶越垫越多,又问:“你不是元婴巅峰吗?为什么不用灵力挖?”
桓九回答得极有道理:“没有蛇用灵力做窝。”
我称赞:“你真是一条身体力行的好蛇,你的窝一定会有母蛇看上的。”
桓九看过来的目光更欢喜荡漾了,他诚挚地邀请:“那麻烦你先下去躺躺,看这窝够不够软,看能不能让母蛇心甘情愿为我下蛋。”
第3章 交易
等师父与魔教二长老回来,见着的正是桓九扒在坑外,我灰扑扑地坐在坑里,互相笑着说话。
彼时无论是师父还是二长老,都对我竟能跟桓九无缝交流感到非常震惊。其实我觉着也没什么难理解的,桓九既说自己是一条蛇,那就把他真当成一条蛇,就可以了。
二长老找到了各式灵宝,送到桓九面前,一件一件试。
终于当其中一清心铃摇响时,桓九猛地捂住头颅,跪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苦嚎叫。
再然后,他就不是和我一起挖坑玩的小蛇了。
分道扬镳时,桓九再没用那双犹如红色琉璃、却变得充满血气和恨意的眼睛正瞧过我一眼。
不过那清心铃估摸效果不佳,否则,魔教少主也不至于还疯着。
这厢我摸着黑,不知绕了多少弯路,一路完成了对昔日过往的深度复盘,竟还没走到。
而后又拐两弯,跨进一门槛,才到。
听脚步声,周围魔卒退去,还在背后上了门。
我取下眼前黑布,准备面见魔教少主。但愿对方还记得我、还能扯几分旧情,但愿看在旧情的面上能不介意我是个男子,如果非要介意的话我也会好好讲道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面前所见,显然不是什么魔宫。此处虽装饰华丽,但比起宫殿来说略显逼仄,更像是处谁的卧房。
我皱起眉,拨开前方几层帷帐。
当看到卧房床头斜倚的是敞着胸口、山羊胡子的魔教大长老时,我噎了。
大长老换了另一个骚包坐姿,我不忍直视,抬手挡面:“大长老这是何意?我来魔教是想侍奉少主。”
“少主疯病未愈,如今本座才是魔教话事者。”大长老桀桀笑,“沈小友,何必非得去侍奉什么少主呢?你与本座结合,本座即刻派人去增城派护卫。本座元婴后期,亦不算亏待了你。”
我默默退两步,一手垂下捏两指作诀。只需用天问石最后一缕灵力画两个相接的圈作为引子,自存了灵力的撼天爆符便马上可以给这座山开瓢。
如果可以,我还是不想这么极端,于是继续试着劝:“不好意思大长老。我与圣教少主有些旧情,我更相信他会真诚帮我一些。要我转而侍奉他人,恕在下不能接受。”
“旧情?那癫人也能有旧情?”
“他曾做个窝要我给他下崽,我答应了,便跳进了他的窝。这也是我手令的由来。”
大长老一个愣怔,哈哈大笑,下了床朝这头缓步前行:“癫人戏言,沈小友也信?不妨告诉沈小友些圣教密辛——咱们那位元婴巅峰少主已晋级过一次合体期,在那次雷劫中,他渡劫失败险些陨落,原因就在于他在雷劫时突然发病,无法凝气专心渡劫。小友呀,桓九修为不可能再进半步,而本座却已快修炼至元婴巅峰,未来更有无限前途。不须太久,这天地圣教就要跟本座姓了。”
他步到我面前,伸手向我下颚。
我下意识侧身躲避,可对方强力的威压却迫使我整个身子无法再动。我的下颚还是被这山羊胡子老魔修捏住,被迫昂头。
“沈小友,反正你的目的是获取圣教庇护,对你而言,侍奉谁都没什么区别,不是么?”
直至此刻,我才弄清楚这魔教的异常在哪里。
正如仙门并非铁板一块,魔教内部也在争权夺势。细想也对,桓九那个模样,他的少主之位怎么可能无人觊觎。
我只能暗暗对六年前的小蛇道了声,抱歉。
食指悄然引微薄灵力,我开始在元婴后期的威压下,艰难画圈。
只是还未来得及完成一半,外面陡然传来剧烈的哄闹和打砸声,而后是更高一层的威压从不知何处如浪荡来,生吞了这头魔教大长老的威压,甚至把他人都逼退了两步。
然后,是浑身带伤的魔侍推门而入,咯着血通报:“大长老!大长老,少主他……他发病了……”
再之后,是这卧房屋顶被一阵大风生生掀开。不远半空,浑身扎眼魔光的红衣少年凌空而立,瞳眼跟血染的一般,亦红得极亮,杀意横生,又摄人心魄。
是桓九,六年过去,他容貌一丝未变。
这便是结丹后容颜永驻的好处,他之所以是个少年身形,便是因结丹太早,从此再不能长大。因此少年身形乃修炼天才特有,这是称赞,绝非讽刺他身高一般。
大长老仰头看那方向,面色惊恐,毕竟修为暂低于他,想是偷摸将我独吞,不料却被发现。看来我山门前将双水灵根效用一顿大喊,颇有作用。
桓九既来了,我便要尽快将自己打包卖出。想爬个床还如斯辛苦。
我向那上空行了个礼:“在下增……”
自我介绍才开三个字,红影如豹掠下,我登时失了平衡,脚下一空,而后耳畔风声呼啦。
这变化速度太快,我魂还在大长老那屋里,人已经在空中飞速前进,而且是被拎着后领飞速前进。
不对,不是拎。
桓九在四肢并用地奔驰,他根本没有手来拎,他是嘴在叼着我健步如飞。
很难从第三者围观的角度想象这个画面。
我像个破布娃娃……或者说像块鹿肉,被这只红色的豹子一路衔回了魔教主峰后面的一座次峰,次峰山腰的一处山洞魔窟。又七拐八拐到了洞窟深处,此处有些摆设家具,勉强像个人住的地方,他才松嘴,把我抛在地上。
而后他依旧四肢抓地,注视着我爬来爬去,还不时拿鼻子凑近轻嗅。
现在问题就很大。
我学了如何跟疯子相处,学了如何行断袖之事,但我没学作为一块肉该怎么跟豹子待一起。
我心惊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桓九忽然咧嘴一笑,收了这一脸猫样,很正常地站直了身。他一手探到自己脑后正了正银簪的位置,笑着问我:“像吗?”
我心头一匀,明白了:“你是装疯?”
他将银簪插好,又开始正衣冠,变得极有人样:“疯的次数多了,就晓得自己平日里是怎么癫的,无非是把自己当做了另外的事物或另外的人。那装发病就很简单,随便找件事物来装即可,疯子做事能省很多麻烦。”
确实省不少麻烦。按理说一个正常少主要找正威胁自己地位的大长老要人,不知费多少口舌,你来我往何其磨蹭。但他不正常,抓了就走,只要速度够快,就无人能有微词。
这么一想,我深受感动。波折如此之久,我总算能爬到自己想爬的床上去了。
桓九道:“你在山门口说的那些话,我有听到,是以来抢。的确,论理说你侍奉大长老也能给增城派得到庇护,可大长老只驱使得动魔修,让魔修去庇护,你们增城派将来恐怕也会自绝于仙道了。”
我已准备好做他的娈宠,在地上乖乖跪直,从现在开始谦卑恭训:“没关系。只要圣教少主愿意出手,守住我师父一派之遗产,增城派此后归于魔修门派也无妨。修仙世家的嘴脸,我已看够。”
他绕着我转了圈,重新转至正面时,他也学方才那大长老一样打量物品的动作,将我下颚托起来。他搁在我下巴下的食指十分冰凉,也不知是没有生气还是沾染了过多血气,触着寒意钻骨。
他大约看得很有兴趣,食指弯着前后轻轻剐蹭,弄得我颈前异样挠痒,不由身躯一颤。
桓九于是更把我下巴捏紧了些,捏得我骨骼微微发疼。他盯着我眼,问:“你猜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我道:“我不知,请少主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