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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然后,他突然扯住自己的头发发出惨叫,这叫声真是精神,响彻天地,又断断续续刺耳延绵,好像也和我一样,把喉咙都吼撕裂了。
  他甚至没法在我身上坐稳,一个翻滚跌下了床,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的赤眸晃晃荡荡看着我,嘴里还在囫囵乱叫着,手抠抓着地面不住爬退。
  最后,他退开许多距离,在红帐外再度呆滞得怔住很久,仿佛才真正清醒,停了乱吼乱叫,几步猛地向前冲回来,抱扑在我怀里,脸深埋进我颈窝,呜呜咽咽地开始他一贯的作风,哭。
  他疯狂在我耳边说:“远之,远之!你听我说,我,我今天气昏头了,我没想……是我,我对不起你,但我只是太急了一时间想不出别的办法阻止你,我只是生气你不告诉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对不起,对不起……”
  他又在说,对不起。这简直也成了他一贯的操作,先没忍住脾性伤了人,放了狠话,幡然醒悟,再来对不起。
  我已没什么力气,虚弱缓缓道:“哦,你是为了跟我在一起而伤害我,你是为了不让我去赌这一成半丢了性命,所以你就很有苦衷?”
  桓九哽咽:“你、你听我讲远之,远之你知道,我……我只是表面嘴上厉害,我说的都只是气话,做的也只是气事,我一时生气而已!……我没真想……你等我一下,你别急,我,我正在想办法……”
  我道:“你在想办法,那你说,想怎么个原谅法?我的灵根现在这个鬼样子,漏斗一般,什么都留不住,请你讲给我听,你的办法是什么呢?”
  桓九在我身上抓来抱去,像是很想用这种方式留住什么:“远之,远之,远之,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想留住你,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我真的只是不想失去你!……我,你的灵根,你的仙途……”
  我又抬起些笑问:“你到底要我怎样原谅?你的办法呢?你是讲不出口,还是想不到?”
  “我……我我……我怎么办……我……”
  他我不出个所以然,到最后,又只能流着泪反复念叨他的车轱辘话。
  我又不小心错了,可这次我好像补不回了,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抱歉,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原谅我,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
  我道:“你怎么办,你讲啊!你为什么不讲,你难道是不想讲吗?!!”
  桓九脸埋在我肩头,说不出任何有用的话,仍只是不断重复无用之言。
  我闭目,再看他这个样子一眼,我都泛呕。
  后来,桓九在我身上,渐从不怎么出声地哭变为了抱着我怒吼嘶喊,嗓音哑得不成样,念不清楚半句完整的话。他与我相熨贴的胸腔止不住地抖,背后凌乱伤口的血不断往我身上涌,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知怎的,我想起刚认识他不久时,他为了寻求修为突破使用邪法,生拆了自己两根手指。那时他情形和此刻真像。
  可惜,彼时手指能接回去,而今他这朵水仙亲手揉碎的昙花花瓣和花蕊,却再也接不回去了。
  今日以后我们完了,他先前说他知道,可那时他不过是在发泄我脱离控制的愤怒,他根本就没明白。我想他现在这模样,才是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完了。
  第55章 自欺
  我疯了一整日,终于觉得有些舒畅。唯可惜一点,没死成。
  桓九解了我所有束缚,将我理干净,用了极大量魔气给我疗伤,这个大量估计会伤他自己的身,再还我衣服。最后给我下了个刁钻法印,但凡我有任何自伤的行为,法印会卸掉我一身力气,且他都能立刻发觉。
  这法印着实刁钻,给他灵力牵扯得厉害,他一边按着我施法,一边嘴角溢血。
  完成这些,桓九出了红帐,又走出门去。就魔宫里这么段路,他没留神跌了四五次,走过的地方一路染红。
  他走后,我立即觉着浑身无比疲惫,仍仰面平躺着,再没有心力做任何事。魔宫里这张既大且软的床,终于如我昔日所愿,只剩我一人来睡。
  是很痛快,可除了痛快,任何别的舒坦都没有。我还是一个永远爬不出泥坑的凡人,被关在这座金丝笼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知桓九出去自我调节,会调节出个什么结果,会打算将我怎样。
  无论他欲待我如何,我都不愿再假笑了。
  这一觉我睡到日上三竿,稍醒,瞧了眼窗外天光,估摸已有六个时辰。便翻了被继续,又回笼两个时辰,时近黄昏,才起。
  起身时床畔没守着桓九,而是守着八个魔侍,一个捧着洗漱用具,七个捧着不同的衣服发冠让我挑。
  我先由着一位魔侍伺候了洗漱,再看其他魔侍捧着的衣服。果然,其中一件是大红婚服,婚服上压着桓九曾花三天三夜蹲在魔窟里亲手为我做的婚冠,几十条长长流苏垂到托盘下面。
  我缓步走近,扭头目视别处,再一抬手狠力掀了它。婚冠砸到墙上,流苏珠翠破损一地。
  多半桓九正在某暗处观察着,想看我态度。他若还不能完全领会什么叫“完了”,我可用行动多教教。
  一掀之后,捧这身婚服的魔侍五官失色,扑地跪倒在地,喊着沈公子息怒,浑身抖若筛糠。我才意识到,他有极大可能因我这一掀遭受桓九诘难。
  我便说:“我想吃些东西。其他人出去,你伺候我用膳吧。”
  吃的,桓九也早有预备,端上来很快。三大炮、土豆、羊肉汤、酸醋鸡这些玩意,甚至还有盘火红的辣菜虾肉。我跟桓九一同尝过的都有,就是他现在还没搞清楚我究竟爱吃什么菜。
  在魔教这段时日,我辟谷丹用得不少,并非一定要吃东西。我让这魔侍立侍桌边布菜夹菜,勉强用些,不过是不想他承受无妄之灾。
  自然,若桓九看了敢以为可利用我心软拿捏,我亦不会再给这个脸。我自己都想死,没那么大善心救别人。
  我用完膳、并换一件与我来时款样相近的湖色道袍后,魔侍问,是否要出门逛逛。
  他说:“再过三日,是少主的登位大典,也是少主与您的结侣典仪。少主先前……气昏了头,您依然是他名正言顺的道侣。哪怕您介时不愿出席也没关系。您出去看看,一切红喜都没撤呢。”
  魔侍说此话前,我本躺得人快散架,是要出门逛逛。他如此一说,便不想了。
  我摸了摸自己左手无名指,那里又没了储物戒,空空如也。
  我道:“少主不必如此费心。我觉得‘沈婕妤’这个称呼,挺好的。”
  魔侍有些着急:“沈公子!……奴说句实话,您来圣教后,稳住了少主心神,圣教无论内门还是外门魔侍的日子都好过许多。我们,都很希望您能正式带领我们。”
  我道:“哦,我竟不知,天地圣教已需要一个凡人来带领了。”
  魔侍面色立时无比难看,目光往旁侧瞟。我想若桓九在偷窥,他脸色定比这魔侍更精彩。因这话他对我说过,今日是原样还他。
  我近黄昏才醒,晚间自是睡不着,但还是向里躺着,闭目养神。身上云被微微下压,有人调整憋话了一整天,终于提起勇气回到我床畔。
  他手指轻触到我脑后头发,我默然向里缩些,躲开。
  我第一次听见这位天之骄子、魔修天才,语气字句如此轻柔,如此小心翼翼:“远……远之,本君想了一整日,还是觉得,还是觉得我不能没有你。我跟你道歉,我们尝试重新开始,可好?”
  我是想过今后用不着再假笑,我没想到桓九能把我真逗笑。
  我转过头,目视着他微颤的唇和既想看又不敢看我的眼:“重新开始?少主凭什么觉得还能重新开始?且少主似乎,没太把奴昨日的话听懂?是要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再说一次,你这些天喜欢的人,一个不需要向仙心道心立誓的凡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吗?”
  桓九两手抓着他自己的脸:“我不相信,我猜远之一定是为了气我,远之怎会一点都不喜欢我呢,远之应该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因为……我害了你,你对我发再大的火,都没说要杀我。”
  我平静地回答了他这问题:“奴还指着你报仇,怎会杀你。”
  他便开始自言自语,自我说服了起来:“所以远之,一定还是有喜欢我,至少有一点点,一丁点。若我……能想办法好好弥补远之,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
  我不知他究竟多少年岁,心智被保护得甚至不如我成熟。骤逢变故,他受不了,就宁可不去相信,想将变故掩盖了,假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余生恩怨相对,他把我锁着,我反过来把他当笑话看,偶尔丢点饵料逗他,也颇消遣。
  我坐起身,有意往前向他的方向亲昵,一手托住他抓自己脸的手:“少主打算如何弥补奴,与奴重新开始呢?”
  我这样动作,桓九仿佛觉得有希望,忙里忙慌地反握住我手,生怕抽走:“以后我都听你的,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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