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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未料到这话一出,桓九缓缓瞬目,立刻又是泪珠子沿面而下:“远之……你分明没原谅我,还在怨我,无须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我现在不配。”
  我努力把好这安抚他的度:“是,你目下的确不配,但你我之间的小事,不能累及大事。我不想你晋升出现什么三长两短,仅此而已。若届时你又想对我做什么,我自会反抗。”
  桓九闭目一阵思量,忽然解下腰间灵阴刀,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
  他一字字认真说:“远之,你拿着。若我控制不住自己冒犯你,你就用它砍我。”
  我一时未接,桓九往前径直放在我手中:“本君元婴以后为稳固基底,没有立时继续攀修为,而是花费数十年专心提升本命法宝品阶。它是我本命法宝,对我的伤害能在事后以极快速度疗愈。所以远之只管放心拿它砍我,不必顾忌什么。”
  我答应:“好。但,数十年的这个‘数’,是多久?”
  桓九面皮隐约抽了一下:“这不重要,你只管拿着。”
  一提到这事,他即刻便不笨了,说清楚又怎么。
  之后我与桓九坐在床头,絮絮叨叨地说闲话,直到晚间。我与他有一句没一句聊着,他心情渐渐通畅,感觉有了与我来日方长的希望,未再落过眼泪。
  亥时,桓九催着我宽衣睡觉时,忽有黑色的魔修传讯符飘立在他身前。桓九一碰,讯息魔气钻入他指尖,而后他面有惊色,又将传讯符拨到我面前:“远之,你也看看。”
  我抬手指触之,即刻便明白了。
  这是桓九上次听我剖析他疯病疑点后,派了魔侍去人间京城,探听所谓柳家柳邵。今日魔侍回复进展:三月以前,人间京城确有逆王造反,皇帝平息反叛后捉拿逆贼牵涉人等,侍郎柳家满门抄斩,柳家最小的公子正叫柳邵。原本他已被家人安排逃出生天,可七日前仍被捉拿,今已处斩,年仅九岁。
  人间皇权更迭,累及无辜,令人遗憾,可修真界不好插手。不过在桓九这边,我可立刻确认一件事实:“教主疯病所现,果然是世间正在发生、正存在的活物。”
  桓九捏下巴道:“这也太怪了。疯病竟然能投现出最近的人或事。”
  我道:“还有,教主你可有发觉,最近你发病,只有做桃子的那一回动静最大;之后两次都只是拟态,杀意不重,且也没再影响到修为增长。”
  桓九垂下头:“是因为……有远之替我纾解。”
  我虽如今不想回忆那些事,可这亦成了正事,也不得不回忆:“并非如此。在我纾解之前,你也没有很重的杀意。应是教主这段时日自己身上的改变,缓解了疯症发作效果,推动修为增长。”
  桓九苦恼地蹲了片刻,甩甩脑袋:“搞不清楚,不想了。”他又扑来按住我肩膀,将我按倒在枕边,后面的动作却是将云被使劲往我身上垒,“远之也不准想,你要睡好觉。你以后都要好好睡觉。”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凡人不睡好易变老么。”
  桓九匆忙摇手:“本君不在乎这些,不对,本君会给你驻颜丹!也不对……”
  我自知失言,拦道:“行了教主,我休息了。”
  今晚我仍然侧躺向里,不对着他。
  说是要最后哄他一回,我还是没耐住口出怨怼。
  他开始关心我手有无被拽疼、觉有无睡好,他不再对我说任何肆无忌惮的重话,他还担心犯病伤我,将灵阴刀交到我手里。
  他原是能拣起这样真正对人好的意识的。
  过去许多时日,他不曾这般对我好过。倘若他那时能令我足够放心地敞露心扉,也许不会走到今日局面。
  而今试图修补,终是晚了。
  次日,我很早便起身收拾被褥、换洗衣物等凡人的必需品。
  我才收拾了两件,桓九在旁边瞧得直皱眉头,把我拦住,再叫魔侍进来吩咐:“一个时辰内,将本君次峰住处照魔宫进行布置,尤其是床要软。但凡到时本君道侣、你们的教主夫人哪里住得不舒坦,本君,”把我背着的灵阴刀拔了,唰啦插地,寒光刺眼,“拿你们是问。”
  魔侍们整个害怕,赶紧飞散去了。
  我有些头疼:“都是教主的人,不可再这般御下。”
  桓九将灵阴刀无比小心地插回我背后刀鞘:“远之以后教我,我肯学的。”
  是要教他,只是没有手把手教的可能了。我便多收了些笔墨纸砚,准备好他闭关入定,我在旁侧将想留给他的内容记于纸上。
  一个时辰后,我同桓九来到次峰魔窟洞口,符有期同许多魔侍正在此处候着,他对我挤眉弄眼,似有话讲。
  桓九看见了,道:“远之,本君知道你与符有期有许多悄悄话,本君先进去。你放心,本君绝不偷听,你们尽管说那些不能让本君听到的话吧。”
  我颔首。桓九依恋地凝了我一眼,又凌厉地扫了他亲表弟一刀,再依恋了我一眼,才先行入洞了。
  直至他脚步消失,符有期才敢哆嗦着凑近前,开口:“沈兄,你和我表哥又和好了?我可劝过你们分,这会不会弄得我两头不是人。”
  我道:“我想护好他最后一程、避免两派盟约出乱子,再走。”
  符有期一怔,喟叹:“唉,还是受不了他吧。昨日他大白天的就当那么多人面抓着你回魔宫,今日又这么早起,实在……你还好么沈兄?”
  我面无表情:“多谢符兄关怀,我很好,不打紧。等教主闭关有成,我便提前出来,到时候再找符兄借些灵力,前往人间远些的地方。”
  符有期便交了一传讯符给我,道:“行,到时你用这传讯符,可直接喊到我。我还是那句话,你只管放心走,去过你该过的生活,圣教这有我和我爹呢。”
  第62章 五世
  桓九的次峰魔窟,今日熠熠生辉,华美无比,尤其是四面垂绡的红木床,真是好大一张。连地上都铺了厚毯,不见半点灰尘。
  远处没铺毯子的小片空地有个草编蒲团,那大约便是他稍后入定的地方。而他人此刻却丝毫不去管那头,而是在这头,把一床又一床软羽被毯从储物戒中导出来,叠好堆在红木大床上。
  我走过来,他即刻给我腰间天问石按了些灵力进去,道:“那些魔侍备得不好,远之,你若还冷,就用灵力取暖;你若生病,即刻把我叫醒,还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嘱咐了不知多少条。
  最后尤其强调:“洞口的封印你用本君灵力可直接打开。若我发病有失控之势,你直接走,莫要管我。”
  我坐在这软得快塌下去的大床床沿,木然点头:“嗯,好。”
  桓九道:“说来你刚到圣教,就是被我带来了此处。那时……”他似想抒发回忆,却一下便抒不动了。
  我道:“彼时初识,是我主动进献,无须自责。我也没因那些事怪过你。”就是很难分辨,之后种种,有无那些小小失望不断堆积的缘故。
  桓九黯然,手指绞着自己衣角:“本君今后断不会那般。我,我希望我改正了以前的坏毛病,远之能逐渐原谅我。至少,在今生这百年时光内,原谅我。”
  我想了想,道:“难说。”
  他默一阵,又道:“那本君换个至少。至少今生结束时,你要告诉我,你是否有原谅我。”
  我道:“可。”
  我觉着他该去入定修炼,我们没有话讲了。然桓九仍在面前杵着,目光低垂。
  他不说我便等,将灵阴刀从背后取下,拿在手中摸着。
  这刀究竟是用多少年修为炼的?他没有我师父年纪大,却比我师父修行快。
  若我也如他一般有正常的灵根,是否早已继承师父衣钵?是否也能二十岁结婴?是否也可一剑霜寒天下,去各路仙门收保护费玩?
  奈何我此生终究没有。而今登堂炼气,都要飞蛾扑火。
  我将刀正面反面摸遍,良久,桓九才再度开口:“远之,如今我回想起来,过去我待你总是、总是太过肆意妄为,你想修道,我却整日喊你……其实无论你想不想修道,我那样对你,都很差。可远之你却温温柔柔的,对我好得像做梦一样,好到我以前从没想过,你会对我发火,会像前段时间那样凶我。”
  我继续摸刀转移视线,不想抬目看他:“是个人都有底线,我先前并未跟教主讲过我的底线。”
  桓九声音艰难:“远之为何不跟我讲?我若早知道……”
  “我并非未想跟你讲过。”我有些烦,“出乐扶苏识海时,你逼问我神识上烂疮的缘由,我刚要开口,便被你一句‘凡人’噎回去了。何况最后你已知晓,却还是没放过我。”
  桓九的声音微有沙哑:“远之……”
  我闭目:“教主本心纯良,晓得后悔并补偿,已很好了。快些去入定修炼罢,我昨晚睡得不够,要补觉。”
  他没再出言,脚步远退。这个过程我照旧在那无聊地摸着刀,直至前方不少灵力波动荡出、再逐渐复归平静,方才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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