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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天上没了异样光芒,只悬着太阳。什么红光白光,统统不见了。
  我只看见有一个暗淡的红点飘落下来,像一片枯萎的叶。他飘落过程中,还延着一条破碎的、长长的红色的线。
  我全力御剑过去,在半空中接住了这片叶。他一身衣衫破碎得不成样,满脸的血,满身摸着都是黏腻。就这样,手里还紧紧握着,断得只剩半截的灵阴刀。
  桓九轻若无物地躺在我怀里,犹记得将断刀举在胸前,对我邀功:“远之,我,杀掉他了……我……让他灰飞烟灭得干干净净了……”
  我带着他落地,将他拥近,抵着额头说话,可无论怎样都没办法让自己声音不颤:“好了,好了,你非常厉害,特别厉害。你看你,不爱惜自己,流这样的多血,省点力气,我带你去找圣教医修疗伤。”
  桓九却怔愣一瞬,扯出个艰难的笑:“远之忘了,我已经……兵解。二魂六魄祭于灵阴刀上时,便活不了了。”
  我不敢听这两个字,忙掩了他的嘴,只当不晓得:“谁说的,只需足够及时,你就还有救。你等着,我马上叫人救你,把眼睛睁开别闭上,千万别闭眼明白吗!”
  他身形比我小些,我搂着他,总觉得还像搂着个孩子。
  他都没有来得及长大。
  天上,二长老振袖一呼,含泪指挥魔修们反攻,继续余战。这边,符有期很快抓来七八个医修,周围一圈人围着,医修们一个个将桓九看过,却无一人施展治疗。
  我其实,什么都很清楚,但我还是催促医修们施法,试试吧,万一可以呢,万一还有希望呢。
  医修们仍是摇头,不敢多作回应。
  桓九眼皮开始撑不住,越来越沉:“远之,我好困,想休息……”
  我几乎看不清那双眼,将他晃一晃,道:“你莫睡,你这一闭眼,怕是会醒不过来!你撑住,有我在,我在,我会救好你。”
  医修不愿施法,我自主给他注起灵力。虽说我的灵力比起他身体的底蕴,太过杯水车薪了些,但总能给他提些精神。
  他果然有了精神,又有了能说话的力,在我怀里呢喃着:“远之,彭山远死了,你师父的仇,首恶已除,战争,就要结束,修真界的散修和人间的凡人,都不必再受苦……我欠你的,你要我拿命偿,我是不是算还清了。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了。”
  我道:“你傻不傻,我早就原谅你了,我早就没在跟你生那口闲气。你,你先别说这些,我在治你,你别费劲说话……”
  他的眸子似蒙了灰雾,暗沉沉的:“可远之生气的时候,要我去死,又不要我轻易死。我认认真真地想过好多天,才想明白,是要我必须把责任尽完,才能死……远之,我现在做到了,我把命偿给你了,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了,你可以原谅我了对吗?”
  我的灵力,只给他提了这一点点精神。他不过说了两句话,气息又开始难以遏制地微弱下去。之后我注入再多的灵力给他,都没有用。
  我提声在他耳边道:“桓九,我从没想过要你偿什么,你忘了,那间宅子是我买的,买下来就是为了和你长住,我已打算好跟你共度一生。你该赔给我的不是命,你该赔给我一辈子,你该拿一辈子来偿我知道吗!我们的一辈子,才刚开始,你不能有什么,你……你……”
  我还有许多话,我在找各种理由各种方法将他喊醒。他听着,那双摄入心魄的红竟真在最后一刹竭尽全力明亮起来,定在我脸上:“没关系的,远之,谢谢你能够原谅我,我很开心。让我好好记住你的样子,别让我忘了你,你也别忘了我……那房子就留着我们,下辈子一起住吧。”
  然后他的眼睛便这样看着我,一直看着,眸中光华渐熄,成为一潭死水,还是在对着我。我让他莫睡,不要闭眼,所以他的眼睛,再也没有闭上。
  他还看着我,可他已经不动了。
  我轻声唤:“桓九?”
  他没有回答我。
  我刚刚一直晃他、不让他睡,这时却突然分毫不敢再晃他。我伸手到他额头眉梢上,把血抹干净:“桓九,桓九,我让你别睡,我意思是,你睁着眼睛也不能睡的。你怎么总是这样,上回也是,话都没听我说完就睡着了。”
  他还是没再回答我。
  他身上还是热的,血还在淌,抱着一点重量都没有,那么轻。我把他死死拥在怀里,就像他抱我时用的那种方式,要把我们的骨头和血都黏在一起:“这几句根本不够把我们下辈子交待清楚,你不能……这么快,你醒一醒,至少听我说完,至少我们这次要把话说完……”
  到这时,我眼前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变得不清晰:“桓九,你这样,我怎么办……”
  第105章 大乘
  我抱他坐着,天上的明暗好像交替三四次。桓九身上已不剩一点暖和,凉浸浸的,冻得我抱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疼。他过去身上总是烫得不得了,从没有这样凉过。
  彭山远灰飞烟灭,那些仙盟弟子没了主心骨,早在天上第一次明暗交替时便被打跑。二长老带着所有魔修大举反攻,乘胜追击去了。
  因此我四周再没什么纷乱的光,一切都是静谧的,平平淡淡的。再无医修和魔侍靠近我,符有期把他们全部都赶远了。我这里只剩下了我自己,还有怀里这个不会再长大的少年。
  天上黑云未散,把天底下的一切都压得无比阴沉。纵在远处有太阳,似也照不过来一丝光。这样挺好,我可以一直将他抱着坐在阴影里,阴影没有光的地方本就该是冷的,所以在这里,他身上寒冷些也应该。
  可我还是想要他身上暖和起来,我解了外袍,把他和我自己包在一处,把我身上的温暖渡给他。我想要他身上也暖和起来。
  身边始终没有旁的人接近,直至天上明暗又交替了两回后,我视野里才终于晃出一角青色袍子。
  我缓慢僵硬地抬头看上去,乐扶苏也正低头看着我。他眼底有些莹亮,面上满是悲戚。不过他好像没有要帮忙施法让桓九苏醒的意思,我很清楚,兵解后闭上眼的人,不可能醒得了。
  所以我便也不再看他,把桓九往怀里再裹些,只给露出个脑袋,搁在我颈边。
  我仿佛听到乐扶苏在旁边说:“沈师侄,你现在该明白了。这个计划他除了我,未告诉任何人。他告诉我是因他彼时希望我将你锁进迷阵中,他不想你亲眼见着。但我觉着这种时候你应该在,你自己也应当希望自己在,便未照做。”
  乐扶苏道:“他能想出这样的计划,我听入耳时,就觉惊世骇俗,而他竟真能步步为营,瞒过所有人,将这件事彻底做下去。你还记得桓九最初的性情吗?我还说他被娇惯坏了,和他兄长一点都不像,但不晓得何时起,他们行事已几乎变得一模一样了。他们做起了相同的事,走上了相同的路,到最后,他甚至做得比他兄长还好。”
  我将桓九脑袋紧紧按着,贴在我颈间,贴进我怀里:“因为,我曾对他讲,他身怀这样的修为,理应身先士卒,不能让元婴和金丹期挡在他前面……他听进去了,才有今天。”
  我有些话,很不敢说,可我必须讲出来:“他什么都听我的话,他成了个称职的魔尊。他身上所有变化,都是我教的。我把他教得很好,我把他教得无比负责、悲悯苍生,所以,我亲手害了他。”
  乐扶苏缄默片刻,道:“原是这样。这一点,也和他兄长像极了。”
  我不想再说,只想这样继续坐着,温暖怀中的躯体。
  我自觉亲眼见着他眸色变得黯淡无光后,整个人都不想再动,连头脑都完全凝滞,无法再作思考。他掉下来时像片枯叶,我接住了他,我亦变成了片和他一样的枯叶。只是他枯得比我快很多而已。
  没什么,我会坐在这慢慢地和他一起枯萎,之后我们埋成同一抔尘土,便什么都好了,我们将生生世世都黏合在一起,风一吹,天地之大,我们可以一起飞去任何地方。
  太阳落下又升起两回,头顶的黑云仍然未散,我和他虽未挪动过,始终还是待在阴影里。约是因着时间过去太久,身边开始围着人了,乐扶苏在,符有期也在,二长老也已回来,还有几个我熟识的魔侍。
  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我唯有把桓九在怀里抢得更紧。他们不能把我们分开。
  一群人围我很久,符有期半蹲下来,拍了拍我肩膀:“沈……沈兄,你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表哥他若有灵,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我吻了吻桓九的额心,覆住那无光的纹印,良久,下了个决定:“你们如果要葬他,就把我一起埋了吧。”
  无怪乎他们都来劝,我的确是在这里干枯太久了。仔细想想,不如早些埋在一处,也能快点和他融成同一抔土。
  符有期说不出话,我直接选位置:“仙宫陵里就很好,我本就该埋在这,挖开一块地方填上即可,不必再劳师动众地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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