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谢望舒皱起眉,刚想说什么,沉默许久的应澜姗打断他们的议论:“秘境开了。”
  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他最后叮嘱了孟摧雪一次:“盯好柳归鸿,我下去了。”
  孟摧雪神色自若:“师兄放心。”
  众弟子验过铭牌进入秘境后,谢望舒跃下红鸾,跟着那抹玄色衣摆后直直落入水波一般的镜面结界。
  ……
  柳归鸿一踏入山海镜就感觉到整个人在极速的下坠,他并不惊慌,毕竟上辈子就经历过一次了。
  他只要在谢望舒找到他之前取回逍遥经就行了,柳归鸿如是想。
  山海镜的试炼是新弟子入门的最后一道筛选,没什么危险,只是为了检验弟子的心性。
  心性?
  柳归鸿低声嗤笑,如果当年他没被玄凤提前提走,绝对过不了这最后的试炼。
  哪怕上辈子他有了修为后偷了铭牌混进了山海镜,他依旧没通过这心性的筛选。
  他是世人口中天生的坏种。
  无妨,让谢望舒发现了也没什么。
  大不了栖凤禁地再来十年。
  身体在不断坠落,玄衣少年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入秘境中。
  世界中仿佛只剩下漫长到令人心慌的下坠。
  山海镜本身只是一样法器,后来受了谢蓬莱仙力的影响意外糅合了一个小幻境,就被当做了开山门的一道试炼。
  谢望舒落入秘境中时恍惚了一瞬,下一刻便被拉入了幻境。
  似乎是他的修为高出弟子们太多,山海镜的灵力不足以形成单独的幻境,就随便找了个弟子幻境把他塞了进去。
  他看到了一片千里赤地,四下毫无人烟,连荒草都长不出一寸。
  走不知要走到何时,谢望舒意念催动红鸾打算御剑飞行,可出乎他的意料,腰间灵剑丝毫没有反应。
  谢望舒挑眉,伸手握上腰间剑柄,用力。
  没拔出来。
  不管是玄凤还是谢望舒都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红鸾和其他的灵剑不同,谁拔不出来谢望舒都不可能拔不出来。
  唯一的可能是——此地根本没有灵气,导致红鸾感应不到他,直接自封了。
  谢望舒也不再尝试,索性这小小幻境也困不住他,就随便挑了个方向慢慢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枯草依旧是枯草,黄沙也仍然是黄沙,半分没有改变。
  谢望舒却平白有了半分熟悉,继续走着。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那丝熟悉之意,移步换景般,赤地千里有了尽头。
  谢望舒脚步微微凝滞,抬脚继续往前。
  与先前大相径庭,他每迈出一步,那地尽头就愈发的清晰,似乎不是他在往前,是那尽头在向他逼近。
  渐渐的,赤地尽头的原貌也越来越清晰——一个邪气弥散的死村。
  谢望舒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神色凝重起来,这个村子不算小,少说也有百十口人,如今却死的干干净净。
  出于医者的本能,谢望舒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如果他上辈子的导师看到一定会很欣慰。
  一路深入他都没见到尸体,除了遍地几乎凝固的大大小小的血泊,村子里还有和滔天怨气纠缠不休的邪气。
  谢望舒在玄凤的记忆中看到过不少次,在还是他头一回真切的见到为正道所不齿的邪气。
  同柳归鸿走火入魔经脉逆行那般不一样,邪气是由修士主动迈入邪道后以草木灵气转化而来的,无法直接从修真界获取。
  而转化的方法,是由邪修向凡人灌输灵气,凡人无灵根,本身无法吸收灵气,强行灌输直至达到凡人之躯接受不了的灵气数量,躯体便会被灵力撑破,爆裂成一团血雾,而后邪修便把灌进去的灵气与混在一起了血气一同炼化,得到的就是供邪修吸纳修行所用的邪气。
  由于手段太过残忍,修真界人人见邪修皆可诛杀。
  而这个不知名的村子里竟然聚集了不少邪气。
  谢望舒下意识握紧腰间佩剑,感受到了红鸾有一丝颤抖,微微用力,雪亮剑刃铮然出鞘。
  他的剑在兴奋。
  玄凤本身就是正道楷模,他的剑更是诛邪的象征。
  虽然不能使用灵力,但谢望舒依旧能轻松解决问题,这是玄凤的实力给他的自信。
  愈加深入死村,周遭的邪气越浓郁,甚至空气中都带上了浓重的血腥气,仿佛下一瞬就有血要滴落。
  缭绕的雾气都染上了血色的猩红,越来越浓的赤色遮住了视线。
  有毒。
  谢望舒屏住呼吸,继续往前走。
  这段路玄凤走过,他下意识就知道该往哪去。
  于是他穿过漫天毒雾,拨开几乎浸湿眼睛的血气,来到了邪气与血腥气最浓重的源头。
  一群邪修在剖开一个幼童的腹部,想将灵气往里填。
  这就是这个村子里最后的活人了。
  谢望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腥气,足尖点地凌空而起,一身白衣早被血气染红,飒踏如落星,雪亮锋刃直指正拿刀划开幼童肚皮的邪修,一剑封喉。
  邪修滚烫的血溅在那孩童脸上,濒死的孩子再次睁开眼,漆黑双目茫然无神,只看到血雾之中一抹比血色更艳的赤色衣杉。
  柳归鸿要痛死了,他甫一落地进入幻境就被溅了一脸邪修的血,恶心的不行,接着就是剖腹的剧痛传遍四肢百骸,像一柄重锤砸在他身上,痛的他睁开了眼。
  接着就看见一柄他再熟悉不过的剑刺穿了身边邪修的胸膛,一瞬间内似乎浑身不多的血都被冻结。
  红鸾剑。
  那么那赤色衣衫的人就只能是……
  但谢望舒为什么会再这里?!!
  不对,柳归鸿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这不可能是谢望舒,今日他分明穿了一身白衣,不可能是他。
  所以这只能是……玄凤。
  当年救了他的也是一名红衣人,只不过初见玄凤时对方穿的是一身白衣,他完全没往一块想。
  血仿佛又冷了一分,柳归鸿在自己的幻境中,面对着他更不想接受的答案。
  在他一生堪称死劫的灾难中,无心中救了他的,是他余生最恨之人。
  玄凤。
  为什么偏偏是玄凤?!
  这让他怎能不恨?!又如何再恨!!
  第7章 山海
  谢望舒一剑捅穿了离幼童最近的两个邪修,下意识扫了一眼那孩子的伤势。
  这一眼下去心都凉了。
  虽然没长开还溅了满脸的血,但仍然能从眉眼的轮廓看出来,这是他的便宜徒弟。
  肠子都流出来了。
  谢望舒一个大夫都不愿意再多看,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是这小子怎么活下来的。
  他觉得救不回来,可柳归鸿硬是没死。
  没时间再继续想,手起剑落,七个邪修躺了一地。
  柳归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一双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谢望舒,用力到眼眶泛红,眼角有泪水划下都不愿意眨一眨眼。
  泪珠混着血渍在他脸上划出一道痕迹,最后没入鬓角中浸湿头发,他在等玄凤离开,好进入下一个幻境。
  柳归鸿这时才想起来,他上辈子在山海镜中是没有这个幻境的。
  但不管是不是在幻境中,玄凤都没有救他。
  当年灵力高强的修士垂眸看了眼声息全无的幼童,蹙眉叹息,脱下了滴血的外衫俯身盖在他身上,离开了再无人烟和怨气的彻底死去的村子。
  不知修士离开了多久,他留下的血衫下伸出了一只小小的,颤抖的手,揭开了几乎粘连在他身上的血衣。
  幼童的手颤抖着碰到流出自己身体的脏器,泪水无知觉般不断滑入鬓发,他张着嘴却没有力气惨叫出声,只能颤着手握住自己的身体,撕开被凝固的血液堵住的刀口,将自己的一部分重新填回自己的身体。
  然后用尽全力将十指抠进被血泊浸润的泥土,一点一点,爬出了死寂的村子,到了有人的地方,终于获救。
  没人知道一个肚子都完全被剖开的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他就是活着,而且活的很顽强。
  在泥里拖了不知道多久,但接受治疗了,他的伤硬是一点点的恢复了。
  回到现在,柳归鸿通红着眼,等待着幻境结束。
  一声叹息从他的头顶传来,他合上了眼,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再睁开眼,柳归鸿的眼中满是惊愕。
  那件血衣没有盖在他身上,而是被撕成了布条和丝线搁在一旁。
  血衣脱下后里面的衣衫还是血色,只不过依稀能看出来些斑驳的白,昭示着这曾经是件白衣,修士单膝跪在幼童身边,透支着自己的灵力捻出一根金光流转的细针。
  空荡荡的腹腔被重新填满,血衣上拆下来的细线穿过金针尾部,抵上幼童腹部的豁口。
  他说:“忍着点,虽然你可能已经不知道痛了,但还是忍一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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