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分不清了。
直到行至山巅,天色依旧昏黑,但夜幕下终于能看清人影。
唰——!
剑光凛冽,瞬息之间就划过耳畔,在脸颊上带出刺痛,谢望舒骤然回神,抬手接住从肩头滑落的一缕断发,被拢起的衣袍逶迤落地。
一滴血从他脸颊上的伤口沁出,顺着线条凌厉的下颌坠入掌心,将那几根黑发黏在一处。
柳归鸿皱着眉挽花收剑,他的刻舟被拿走了,现在用的是最普通的桃木剑,他原本满腹怒气无处发泄,练了一夜的剑,见谢望舒从山道回来提剑就直奔他面门而去,但后者莫名其妙发起了呆,丝毫没注意到剑锋已经刺到面前。
收剑已经来不及,柳归鸿急急偏开手腕,极薄的木剑锋刃斩断一缕鬓发,割伤怔忪之人的脸颊。
他只是想吓吓谢望舒,又没真打算杀了他,况且还有腕骨上的灵纹,他也杀不了。
所以谢望舒为什么不躲?
谢望舒垂眸看着掌心的血与发,默了半晌,忽然意味不明的哼笑出声。
柳归鸿感觉他状态不对,握着剑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试探着开口道:“……师尊?”
也不知道怎么刺激到他了,谢望舒闻言猛地抬头看向柳归鸿,那双向来半睁着的眼睛此时亮的几乎摄人,琉璃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还透出几分诡异的兴奋。
“你叫我什么?”他朝着柳归鸿走了两步,语气带着更明显的亢奋,“你说我是谁?”
柳归鸿又往后退了两步,更加谨慎:“……师尊,你怎么了?”
仿佛一块重石落地,带血断发被随手扔下,谢望舒闭眼,抬手抹过颊边的伤痕,赤金灵光愈合了血痕,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态。
“为师无妨。”他对握着剑满脸戒备的柳归鸿道,“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说罢也不等回答,自顾自从柳归鸿身侧走过,回了枯桐殿。
柳归鸿浅浅松了口气,但他也没完全放心,谢望舒的状态还是不对,以防万一,他匆匆收了剑也回到飞鸿居闭了门。
栖凤山再度恢复寂静,云雾中水汽滚了又滚,终于裹挟着滚滚落雷撕开夜幕,倾盆而下,凄厉雷光照彻整个太华,震耳轰鸣覆盖了蓬莱山界声嘶力竭的痛呼声。
蓬莱居的大门再次被用力推开,狼狈至极的修士闯进掌门居室,绝望的发现并没有能供他抓握的救命稻草。
……
枯桐殿中。
红衣仙师靠在紧闭的门扉上,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垂头将脸埋进堆叠逶迤的如火红衣中。
震耳雷鸣撕开寂静的山,门下的红衣没有动,只一阵沉闷的笑声响起,笑声越来越大,逐渐揉进了雷声中。
他从未如此畅快过。
是不是穿越何妨?是不是梦又何妨?
他身边的人都是真实的,所有的痛也是真实的。
他脚下是个再真实不过的世界。
雨住雷歇,云霁天清,令人窒息的沉默消散,是个再好不过的月朗星稀的夜。
枯桐殿的门下,有一袭红裳枕着手臂上的月光,睡着了。
柳归鸿提防了半个晚上谢望舒的发难,结果半夜听着滚滚闷雷声睡过去了,次日一推开门就看见昨夜莫名发疯的人在山巅空地上练剑,顿时又想起来昨日被暗算的事。
于是直接握了木剑冲着那招展的红衣掷了出去。
谢望舒抬手格挡,银白灵力裹挟着的木剑在红鸾雪色的剑身上撞出“叮”的一声轻响,随即便被赤金灵光搅碎成一摊木屑散落一地。
红鸾被主人随手收回剑鞘中,谢望舒心情颇好的给柳归鸿打招呼:“早上好啊。”
早上不好,早上坏,柳归鸿眼神幽幽看着他。
谢望舒这才想起来,他昨天坑了便宜徒弟一把大的,本来是打算躲开他的,结果昨晚发疯给忘了。
但这一晚上他的想法也改变了不少,他懒得躲了。
坑都坑了,怎样,打死他?
见他神情毫无波动,柳归鸿冷声道:“师尊就没什么打算跟我说的吗?”
谢望舒挑眉:“说什么?中午好?”
柳归鸿被他噎的不轻,火气蹭的一下又上来了:“你给我的抄本里有瞬记术,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知道啊。”谢望舒耸了耸肩,“专门给你准备的。”
“徒弟要误入歧途,为师总该拉你一把啊。”
“别真给自己玩废了。”
柳归鸿看他一副长辈做派,顿时怒从心中起,指着鼻子就怒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师尊了吗?区区一个亡魂,占了玄凤的壳子还真打算当上仙君了!”
谢望舒完全没当回事,眼神看起来格外无辜,如果不是闪烁着恶劣的光的话:“为师都是为了你好啊!”
“好个屁!”柳归鸿恶狠狠的骂他,“你就是打算把我养废!”
“谢望舒我告诉你,我一天不死我就必杀你!”
谢望舒抬手揉了揉耳朵,这人不大声音还不小,震得他耳朵都有点发麻:“骂完了?小无赖,还挺凶。”
也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少年敏感的神经,气焰嚣张的人一下安静了下来,默了一瞬后轻声开口。
“对,我是无赖。”
“我就是坏了胚子了,反正也死过一次,我没什么好怕的。”
“你再杀我一次也没什么了。”
谢望舒看他这幅蔫头耷脑的样子莫名不爽,谁还没死过一样,于是故意挑着刺激他的话来讲。
“好啊。”红衣仙师环着手,狭长凤眸斜乜着嗤笑出声,“你自己把护心诀解了,为师成全你。”
少年浑身发冷,谢望舒果然还想杀他。
是他自作多情了,柳归鸿如是想。
幻境就是幻境,梦里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于是少年咽下喉中梗塞的言语,忍住眼尾将要浮起的飞红,乌沉漆目含恨瞪着那招展的红衣,倏然咧出一个惨烈的笑来,猩红唇色显得脸色愈发惨白。
“我偏不。”
柳归鸿如是说到。
你要杀我,我偏不死。
没谁能再杀死他。
少年转身欲走,可方才的对话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刚一抬脚就踉跄了一下,他用力拍开谢望舒去扶他的手,摇摇晃晃的又回了飞鸿居。
不欢而散。
谢望舒看着手上被打出来的浮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懒得哄,反正小兔崽子也不领情。
……
招摇峰。
盛招摇挑眉看着施施然落座的红衣客,出于好奇,她真诚的发问。
“玄凤,你很闲吗?”
谢望舒捧着茶杯,笑眯眯的回答:“是啊。”
“我被徒弟扫地出门了。”
“……”盛招摇觉得她应该是昨日练了一夜的刀然后现在不清醒,玄凤君都会开玩笑了,“你拿我寻开心呢?”
谢望舒喝了口茶:“没有啊。”
“那陪我练刀。”盛招摇拿起还没在架子上搁热乎的断恶刀,“反正你看上去很闲。”
谢望舒撇撇嘴:“不练,我都练了三四百年了。”
盛招摇直接拔刀:“你练不练?”
谢望舒把手里的茶喝完:“你们体修真霸道,走了走了。”
然后飘去了正阳峰。
“哎呦你这儿果子真好吃。”谢望舒一口一个小仙果,“哎,这什么果子?回去我也种点儿。”
吕羲和在思考该怎么跟他说这仙果不能多吃,灵力太丰沛,要亢奋好几天的。
“这叫凌霄果。”他拢着袖子,“长恨峰上种的。”
谢望舒一拍大腿:“那我待会儿去找明煦!”
然后直接袖里乾坤把剩下的果子连碟卷了直奔长恨峰,只剩吕羲和袖着手,一袭青衫风中凌乱。
长恨峰。
明煦赶走了看热闹的弟子,红着脸拉着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的谢望舒进了正堂。
一进门谢望舒就被金碧辉煌闪了眼。
“怎么了?”明煦看他忽然愣在原地,以为他发现了什么问题,顺着他的目光将整个长生殿扫了一遍,“哪里有问题吗?”
“……没什么。”谢望舒眨了眨被闪的有些干涩的眼睛,他知道明煦是皇子出身,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封建社会最高统治阶级的雄厚财力,“你这儿平时就这么……亮堂吗?”
明煦:“?”
他在说什么东西?
谢望舒认真打量了一下明煦本人——紫衣金带,玉冠珮环,因为本命法器是弓箭,拇指上常年带着扳指,通身皆是骄矜贵重的君子气度。
总之就是,全是法器。
重不重谢望舒不知道,反正肯定很贵。
第10章 噩梦
等谢望舒被明煦的大弟子送下山时才想起来忘找凌霄果了。
但他懒得再上山,于是直接又去了太阴山。
可很快他就后悔了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