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声音又突兀的响起,像来锁命的无常:“谁允许你碰我的东西了?”
  三枚孔雀翎被稠黑邪气裹挟着疾驰而来,被红鸾剑格挡开,和黑雾一同消散在空气中,谢望舒浑身紧绷着提防随时袭来的攻击,但指尖忽然感到一阵灼痛,他下意识松开手中的东西,于是那片有着翠色灵纹的皮肉便被火焰吞噬,消失无踪。
  那阴邪的声音再次响起:“玄凤君?”
  “你凭什么是凤。”
  撂下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后,周围笼罩着的阴寒森冷都逐渐消散了。
  谢望舒又去查看了一下其他的尸体,所有尸身右臂上的孔雀翎纹都成了一片焦黑的腐肉,再看不出原状。
  徒劳无功。
  沉默了一会,谢望舒挥手一把灵火烧了那些邪修的尸身,握着剑往太华回。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方才那没有露面的邪修就是搜魂术中的红衣邪修,他出手应该就是为了毁掉那些孔雀灵纹,好消息是那修为高深的红衣邪修跟打伤孟摧雪的不是一人,坏消息是……
  太华之中,仍有邪修潜藏,且实力不明。
  谢望舒拖着疲惫的身体站在了乾坤山门外,看着昏然似死的夕阳,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
  柳归鸿捏着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心情颇好的往回走着。
  他从招摇峰离开后径直出了太华,去了先前跟谢望舒一起去的街市,在同一家果子铺中买了他要的饴糖,那果子铺的老板娘记得他,热情的同他闲话了几句。
  “小哥今日自己来的啊,那位红衣的公子没一起吗?”
  红衣公子自然是谢望舒,想到上次的糖,柳归鸿嘴角都无意识上扬着,也有闲心跟她聊两句:“那是我师尊,他最近比较忙,我自己偷偷下的山。”
  听他逗趣,老板娘也笑了:“那可要好好听师尊的话,别让他失望啊。”
  “那是当然。”柳归鸿眺望着太华的方向,“不会让他失望的。”
  当夜幕再临,华灯又上时,柳归鸿看着比那日多上数倍的人潮,忽然想起来今日是人间中秋。
  中秋者,赏一年最圆之明月,常寄团圆之思。
  活了两辈子,柳归鸿从不知团圆有何意义,他向来不愿过节,也无人可团圆。
  但看着拥挤的人潮,鼻尖似乎又萦绕了那日谢望舒怀中的紫叶碧桃香,于是心念骤起,银白灵力悄悄为他开辟出一条通途,送他归家。
  如今他心有所念,也有团圆之人。
  那是不是他也能有,一个家?
  柳归鸿的步子越走越快,步伐也越来越大,直到跑了起来,他在汹涌人潮中奔跑着,他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见到谢望舒过。
  少年奔向人群的尽头,就当他即将冲破桎梏之时,不知是谁突然挡在了他身前,和他重重撞在一起,又迅速消失在人海之中。
  柳归鸿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骤然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
  方才同他相撞那人穿着黑蓝色的衣衫,在与他撞在一起的瞬间,一个纸团被揉进他的掌心,打碎了他不切实际的梦。
  这些日子几乎让他忘记了,他是死过一次的厉鬼,再回人间是要来索命的。
  至于索谁的命?
  看他心情。
  紫叶碧桃近在眼前,他忽然想起来在果子铺时老板娘的话。
  别让你师尊失望啊。
  柳归鸿攥紧掌心的纸笺,难得的陷入了抉择。
  如果这件事办完,他依然能站在自己身边的话,柳归鸿如是想。
  那我就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灵火引燃纸笺,吞没了未干的墨迹,被玄衣少年随手扔在地上,又一脚碾入尘泥,成了千里桃林微不足道的一点养料。
  那纸笺上曾经写着——今夜子时,招摇峰藏经阁见。
  这是他之前未赴的那个约。
  ……
  谢望舒回到栖凤山上收拾完自己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他站在满山凤凰木下仰望着晴空朗月,忽然想起来今日是人间中秋。
  看着银盘似的明月,他忽然想吃月饼了。
  但修真界哪有这东西,修士皆辟谷,他扫了一眼飞鸿局,看到满室漆黑后,带着小小的遗憾,谢望舒决定去藏经阁翻翻关于那孔雀翎纹的东西。
  但刚下了栖凤山还没到招摇峰,就有小弟子气喘吁吁的跑着来告诉他,柳归鸿出事了。
  就在藏经阁。
  等谢望舒赶到时藏经阁外已经围了不少人,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着,有眼尖的看到谢望舒来了连忙推推身边的人示意先别说了,于是谢望舒走到藏经阁门前时,整个藏经阁周围已经陷入一片死寂,没人敢出声。
  除了柳归鸿。
  他提着刻舟,雪亮的剑刃上此刻已经占满了鲜血,和溅在他脸上的一般往下流淌着,面色惨白,唇比血红,他歪着头看向站在门口挡住照进来的月光的红衣仙师,眯着眼尝试了去看清他的神色,但谢望舒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中,面容都看不分明,于是他也不再去看,站在他白日看到与孟摧雪起了争执的那位同门死不瞑目的尸体旁边,碾干净鞋底的血迹,对着谢望舒咧开一个阴森渗人的笑。
  “谢望舒,你信我吗?”
  他的声音在颤抖。
  谢望舒抿唇不语,目光不动声色扫过身后的睽睽众目,沉声正色道:“柳归鸿,先把剑给我。”
  “谢望舒!”柳归鸿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的笑也一下变得凄惨起来,“我只问你。”
  “你信我吗?”
  谢望舒看着那张笑脸,没再说话,也不能说话。
  明明是一张笑脸,可他为什么觉得……
  那个少年在痛苦的哭泣呢?
  见谢望舒不说话,柳归鸿便知道了他的选择,少年脸上的笑越来越淡,最后变成了令人心惊的平静。
  他就知道,没人会站在他身边。
  他果然是可笑至极,还不自量力。
  没等谢望舒再催促,柳归鸿解下腰间的剑鞘,撩起那尸体的衣衫将刻舟仔细擦干净收了回去,连同一只鼓囊囊的荷包一同扔给谢望舒。
  谢望舒抬手接住,那只荷包真的很沉,很沉,落在手中时甚至砸痛了他的掌心。
  藏经阁外的人越来越多,谢望舒没法再拖延,他不知道究竟是柳归鸿恶习难改还是另有隐情,现在他该做的就是公正判决,绝不偏依,赤金灵力将死者送了出来,又凝结成一把沉重的锁,在大门缓缓合上,斩断柳归鸿死死盯着他的目光后,将藏经阁镇压封锁了起来。
  谢望舒朗声平静道:“事件前因后果皆不清楚,不可妄加定论,现将罪徒柳归鸿缴械羁押藏经阁,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判决。”
  ……
  众人散去后,藏经阁外只剩谢望舒和盛招摇,谢望舒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扭头对盛招摇道:“招摇君请先回去吧,我再跟他说几句话。”
  等到只剩谢望舒一人时,柳归鸿略微失真的声音从压了层层结界的藏经阁中传出来:“谢望舒,你信我吗?”
  谢望舒看着那扇严丝合缝的门:“不敢信,也不想不信。”
  藏经阁里沉默了很久,久到谢望舒以为不会再得到回音时,柳归鸿说。
  “谢望舒,我讨厌你的糖。”
  第18章 烂心
  “谢望舒,我讨厌你的糖。”
  柳归鸿失真的声音萦绕在谢望舒耳畔,栖凤山道的风很冷,谢望舒握着两把剑回到枯桐殿,推开门的瞬间,他又想起藏经阁的门合至一线时,缝隙里露出的漆黑的眼睛。
  那双再次变得荒芜的眼睛。
  谢望舒将刻舟和红鸾一同搁在剑架上,打算在太师椅上坐下时,手背被腰间的什么东西磕了一下,低头看去,发现是柳归鸿一同扔过来的那个荷包。
  “我讨厌你的糖。”
  那荷包被慢慢解开,谢望舒呼吸一滞,心脏抽痛了一下。
  那是满满当当一包饴糖,柳归鸿刚刚从山下买回来的。
  荷包重重被搁在案上,谢望舒靠在椅背上,抬手疲惫的捂住了眼睛。
  藏经阁今天进进出出不少人,柳归鸿才刚从山下回来,他杀人的时间动机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他?可就算什么都不知道,他谢望舒可是太华玄凤君,想带走自己的弟子谁又敢说什么?
  是他……没有相信柳归鸿。
  他把那个小孩又推回了血泊里。
  咯拉。
  两块饴糖从倒下的荷包里撒出来,带出来一朵支离破碎的紫叶碧桃花,穿堂夜风一吹,花瓣被风扬起,落在谢望舒的发上,顺着发丝滑落在地,落入尘泥。
  枯坐一夜。
  第一缕晨曦照进枯桐殿时,谢望舒动了。
  红衣仙师垂眸看着地上凌落的残花,其中一片绛红的花瓣粘在他的靴缘上,像一滴洇在一片雪白中的血。
  又像一颗被他踩在脚底的,鲜血淋漓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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