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师兄。”盛招摇收刀回鞘,看向空空正堂,“他又来了。”
  “这次不跟你打了,我跟你一起。”
  刀客携恨归,黑衣翻卷,似有青光。
  第33章 无妄
  无妄海其实并不是一片海,它只是和修真界隔了一片海。
  而那片海叫做无妄。
  衣袂翩跹,春风却吹不到无妄海这边。
  那片海太大了,看不到彼岸的边沿,就像再回不去的故乡。
  无妄领主的居所叫翠微居,可无妄海常年覆雪,从无春色,哪来山色翠微?
  紫衣女修拾阶而上,随手抚落枝上落雪,任雪花在指尖化成一片水渍。
  孟摧雪住在无妄海雪色最浓的地方,地处极寒,非要事无人前往,如有要事去的一般也就是两位护法。
  孔雀明王有事不在无妄海,如今大小事物都由右护法灵泽君操持。
  “领主。”紫衣女修叩响翠微居的门,“太华有变。”
  回应她的只有呼啸风雪声。
  她叹了口气,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无妄海的翠微居中陈设与太华蓬莱峰上的那处分毫不差,可居所的主人却不再是光风霁月的清正君子,而是世上最大的魔头。
  果不其然,孟摧雪把自己颀长的身体蜷缩在一张小小的太师椅上,像是在恐惧看到什么一样把脸埋得很低,青霜剑和另一把黑鞘雪刃被随便扔在地上,剑刃上还缠着一缕雪色的发。
  她没先管人,弯腰拾起两把神兵放在案上,,掌心黑焰点燃了雪色的发,然后走近了恍惚的孟摧雪,挽起袖子单指轻点在他眉心,一股浓黑的雾顺着染着朱红的指尖流淌到她掌心,然后顺着掌纹滑进脉搏,于是孟摧雪的神情逐渐稳定下来,而她的修为也更进了一步。
  孟摧雪恢复后却没看向她,那双鲛蓝色的眼睛望着空无一物的角落,说的话却是在和她讲:“多谢了,纳兰。”
  纳兰仪缓了缓,被吞噬的黑雾在她略微苍白的小臂上凝结成一朵漆黑的山柳兰,而她的脸色却更好了几分。
  读了那黑雾里的东西,纳兰仪拧起秀气的眉:“又是秋亭雪。”
  “孟摧雪,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我也是太华弃徒,怎么你动不动就被心魔魇了?”
  孟摧雪收回目光:“……不一样。”
  纳兰仪无话可说,无妄海每个人都有心魔,或求财或求权,各有千秋,又或者说,有心魔的才有可能成为邪修。
  而孟摧雪的心魔严重程度尤甚。
  从纳兰仪在山涧里把他捞起来时,他就已经时不时被心魔所魇住了。
  能当上邪修的首领,鬼知道他求的到底是什么。
  “罢了,我也不多问,你自己看着办,反正底下那群人只看你能不能打过他们。”纳兰仪摩挲着手臂上的山柳兰纹样,“我来是要告诉你,太华玄凤涅槃回来了。”
  孟摧雪搭在案上的手猛得抖了一下,把刚搁在手旁的剑又“咯”的一声碰的掉在地上。
  “……”纳兰仪无语了,孟摧雪现在最听不得太华的事,她脑子有病现在跟他提玄凤君的事,“你别激动,没打过来呢。”
  “什么打过来?”孟摧雪不解。
  纳兰仪想把他脑子撬开看看到底是谁有问题。
  所以他不是怕太华打过来,单纯就是听不得太华两个字?
  孟摧雪叛道那日她不在,这人到底是有多大的阴影,过了三年他心中的魇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谢望舒,你曾经的师兄,没打过来。”纳兰仪耐下心跟他解释,可孟摧雪又不理人了,死寂荒芜的目光又落在了随便哪个没人的角落。
  纳兰仪要烦死他了,自己当年怎么救了这么个祸害。
  “罢了,你歇着吧,明王回来捣乱了你能把他打半死就行。”她甩了一下广袖,黑雾卷着地上的剑送回了案上,然后施然离去。
  开玩笑,她要忙死了,无妄海那么大,之前孔雀明王给她下绊子搞出来的一堆烂摊子她还没解决完,哪有空看空有武力的废物领主发呆。
  孟摧雪没起来送她,他枯坐在翠微居凄冷的正堂中,茫然辨认着并不存在的满目雪色。
  三载岁月,回首尽是困死的魇。
  他感觉自己已经碎了,身躯被撕裂,连眼睛都被打碎,痛不欲生,四分五裂的视线之中所有人的面目都看不分明,而虚构的一抹雪色却是他眼中惨痛世界的唯一亮色。
  雪衣仙人眉眼模糊不清,能分辨出来的只有一双金银异色的眼睛。
  孟摧雪踉跄起身,想扯住仙人的衣角,可指尖刚刚碰到,雪就散了。
  雪是留不住的,人也是。
  时隔三年,孟摧雪还是不敢将那人的名字宣之于口。
  谢蓬莱已经成了嵌在他腐烂心脏上的一片锈迹斑斑的铁片,融之不能,拔之丧命,死死的楔在创口之中,让他无时无刻都想着谢蓬莱,又迫切的想忘记谢蓬莱。
  可舍不弃,也忘不掉。
  孟摧雪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合眼沉入重重梦魇。
  又是秋亭雪。
  彼时华服少年醉倒风雪长亭,忽闻锐器抽断长风,睁眼就见仙人负剑,踏雪斩风。
  雪衣又踏雪,分不清何为雪,何为仙。
  孟摧雪醉的眼都潋滟,在谢蓬莱走近时只看清仙人发和金银瞳。
  谢蓬莱垂眸看了少年许久,最终将手掌轻轻抚落在少年头顶,于是少年顿觉灵台清明,终于看清了仙人面容。
  和周身气度一样,谢蓬莱美则美矣,可终究不像活人。
  倒像神像。
  孟摧雪一时间看呆了,直到谢蓬莱开口时才回神。
  “名字。”
  孟摧雪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谢蓬莱难得耐心,又问了一遍:“吾问,你的名字。”
  名字啊……少年想,孟四算吗?但他不觉得这是个名字,只乌衣巷里就有不知几户孟姓人家,也有不知道几个没有名字的孟四。
  “没有名字,家中姓孟,行四,一般叫我四郎。”
  谢蓬莱没再多问,但并不是看懂了少年的落寞,他只是不在乎,于是仙人又问:“为何买醉?”
  少年忽然笑了,放肆的伸手扯住仙人垂落在他眼前的雪发,托着下巴仰脸:“举杯当然是为消愁,仙人竟不知吗?”
  谢蓬莱皱眉,挥开他的手轻声斥责道:“放肆。”简直是放浪形骸。
  孟摧雪笑得确实放肆,半个人都趴在桌面上,毫不在意酒杯翻倒,琼浆玉液沾湿衣襟,一双鲛蓝眼睛笑得眯着,只映出眼前雪衣仙。
  “仙人,第一次有人说我放肆。”
  “可放肆如何?不放肆又如何?左右没人在意,倒不如我随心所欲,还落个自在。”
  谢蓬莱倒是没想到他能说出来这么一番话。
  少年住在乌衣巷,穿的是锦绣衣,喝的是金玉酒,但他似乎并不想要这些。
  于是他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孟摧雪扯不到谢蓬莱的发,就指尖绕着自己的头发玩,闻言微微抬眼道:“仙人要帮我实现愿望吗?”
  谢蓬莱摇头:“吾做不到。”他还不是真仙。
  孟摧雪不小心扯断了自己一根长发,疼得“嘶”了一声,脸色的笑都淡了三分:“那说了也是多余,我不要了。”
  谢蓬莱没说话,他看出来少年的眼睛都黯淡了不少,于是默了片刻,他终于问出了自己来到他面前的目的:“既无牵绊,不如随吾离开。”
  孟摧雪不说话,怎么可能没有牵绊?
  少年踉跄起身的瞬间,华服褪色,琼浆枯涸,一头青丝中顷刻间便生了几缕霜色,墨黑道袍猎猎当风,孟摧雪周身气度骤变,身量抽长,邪气节节攀升,模糊了青年的面容。
  “谢蓬莱”像没有发现异常般皱眉:“为何不语?”
  孟摧雪低声道:“随你……去哪?”
  “谢蓬莱”愣住了,轻声呢喃道:“去哪……去哪…?”
  于是仙人面色骤然扭曲,终于变成了漆黑一团的魇魔,尖利的爪袭向孟摧雪:“去死吧!!”
  青霜剑凭空出现在孟摧雪手中,剑未出鞘,只漆黑剑光一晃,魇魔便直接灰飞烟灭,融进孟摧雪周身的滔天邪气之中。
  长亭不再,风雪也停,梦境不断坍缩失真,最后只剩孟摧雪一人站在这一片扭曲的世界中心,负剑沉默。
  直到世界漆黑一片,声音也全无踪迹,死寂之中只闻青年的低吟。
  孟摧雪低着头,鬓角垂落的发遮住了脸,也掩饰了痛苦荒芜的眼。
  “谢蓬莱,你叫我如何跟你走?”
  “给我希望的是你,不闻不问的也是你,甚至到最后亲手杀死我的还是你。”
  似乎是感知到他的想法,漆黑死寂的世界之中又出现了一抹雪色。
  孟摧雪颤着眼睫看向他,咧开嘴笑了。
  “谢蓬莱。”
  我不会再梦到你了。
  初识时长亭风雪,你身披凛冽的风,执剑独立又如落雪匆匆,赠我旧梦也赠我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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