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痛。
  头好痛。
  这……是哪?
  谢望舒这会才发现柳归鸿状态不对,随手把玄铁剑扔到一旁蹲下身捧起他的脸,青年脸色惨白一片,漆黑的瞳孔也有些涣散,额角甚至还隐隐冒出来了冷汗。
  “……柳归鸿?”谢望舒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这也不烫啊。”
  “柳归鸿,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
  柳归鸿能听到,但听不很清,耳朵像糊了水一样,听不清话,脑袋也懵懵的。
  眼皮好重。
  柳归鸿忽然感觉很困,马上就要睡过去的那种困,眼前的人开始看不清的重影,连朦胧的话语也更加听不清……
  在昏过去之前,眼睛彻底合上的瞬间,他听到了“啪”的一声脆响。
  像是弓弦崩断的声音。
  ……
  下坠。
  不停的下坠。
  耳不能听,目不能视,五感尽失。
  柳归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止这场不知休止的下坠,未知带来的恐慌潮水一样淹没他,封闭口鼻,捂紧耳目。
  直到下潜至光怪陆离的回忆深海。
  啪。
  有什么断开了。
  柳归鸿只觉得心脏忽然被撕裂一般的痛,然后整个神魂都被从心脏裂隙之中涌出来的回忆所淹没。
  最先被他回想起来的,是乾坤山门外,碧桃花树之下,少年那么狼狈的一剑。
  仙师一身白衣,腰被红绸勒成一段锋刃,救他,护他。
  然后是他想起来过多次的山下焰火,红衣仙师从熙攘人海中向他而来,牵他,怜他。
  于是连同舌尖都泛起一点饴糖一般的甘甜。
  再到藏经阁悬案未定,那人说不敢相信他,猜他,疑他。
  最后是凤梧灵泉中,他掌下律动的脆弱心脏,和那截硌在他掌心的冰雕玉凿的蝴蝶骨。
  谢望舒救他,护他,猜他,疑他,怜他,赠他。
  他想起来了,那在温热泉水之中诞生的三个愿望。
  “就赔给你,三个愿望吧。”
  “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满足你。”
  “一愿,你命归我。”
  字字句句,犹言在耳。
  昨日在目,闻声如晤。
  半生惨案,泉下销骨。
  多日辜负,红衫眉目。
  回忆深海的最深处,柳归鸿抓住了一片残破的脆弱红绡。
  红绡冷薄,中央绣了招展于飞的凤凰。
  “哗!”
  梦醒了。
  柳归鸿猛地坐起来,看着眼前还端着盆子的谢望舒,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阴恻恻的看着朝自己泼水的人,一言不发的陷入沉默。
  谢望舒一点愧色也没有,随手把盆子往边上一扔,发出刺耳的“当啷”一声,给他自己都震的眯起眼。
  谢望舒跟他对视了半晌,柳归鸿也盯着他看,最后,还是谢望舒率先垂下眼,鸦羽一样的眼睫半遮住那对琉璃珠子般的眼眸,他哼笑出声。
  “小兔崽子,你怎么又差点把自己玩死?”
  柳归鸿抿着嘴不吭声,濡湿的黑发垂在肩头还在往下淌水,仲秋的冷混着水几乎要冻透他,可他只是坐着,沉默的坐着。
  半晌过去,他忽然开口:“谢望舒,你不敢看我。”
  “为什么?”
  多熟悉的话。
  柳归鸿,你不敢看我。
  谢望舒,你不敢看我。
  都是报应。
  谢望舒垂着眼,默不作声。
  又是半晌,他忽然又模糊不清的哼笑出声,伸出手狠狠掐住柳归鸿的下颌把人拖到自己面前,低垂的缱绻含情眼对上那双阴沉的点漆目,弯下腰轻而柔的替他把贴在脸颊的濡湿黑发整理好别到耳后,然后轻轻的拍了拍青年的脸。
  谢望舒贴的很近,近到柳归鸿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眼睫,能感受到他同自己逐渐交缠的吐息。
  近到能嗅到那清浅的、勾动神魂的桃花香。
  勾的人心痒。
  “真乖。”谢望舒开口,声音很轻,唇瓣都几乎蹭在柳归鸿的上,“跟小狗一样。”
  柳归鸿眉尖微蹙,张嘴就要咬他,谢望舒却早就料到了一般,往后退了点抬手捂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轻轻“呀”了一声:“乱咬人,坏狗。”
  柳归鸿瞪他,却也没推开他。
  “别瞪我啊。”谢望舒松开捂着他脸的手,转而去摩挲他的眉眼,一寸一寸,勾勒骨相,“谁让你眼巴巴跟过来的?说了我一个月就回去,怎么,你就这么急?”
  “怕自己变成没人要的狗?”
  柳归鸿阴沉着脸瞪他,忽然咧开一个阴恻恻的笑,他抓住谢望舒描摹自己眉眼的那只手,猛地把人拽到自己眼前,额头抵着额头,同样轻声道:“是,我是怕没人要。”
  他另一只手抓住谢望舒掐着自己下颌的那只手,把它从下颌上移开,然后牵引着放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知道我是坏狗就牵好我。”
  “别被我咬到命门了,我可不会松嘴。”
  谢望舒脸上的笑一下淡了,覆在柳归鸿脖颈上的手缓缓开始用力,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人原本苍白的脸慢慢浮上窒息的红。
  他声音像淬了冰一样,不带一点温度:“看来你是想起来点什么了。”
  柳归鸿说不出话,明明呼吸正受限,明明正在窒息的痛苦之中,可他却在笑,分明连瞳孔都开始涣散,可狭窄的喉管却挤出“嗬嗬”的气音,狼狈不堪去玩疯狂放肆的笑。
  “……”
  “疯狗一条。”
  第62章 同类
  谢望舒甩开他,转身出了凤凰台。
  柳归鸿捂着脖子咳嗽了两声,抬眼看着那抹略显慌张的背影,感觉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不打算追出去,也没力气追上去,方才他看上去没什么事,实际上脑袋和心脏都痛的要炸开了,识海之中银白灵力不停的涌动,几乎要把他的大脑撞成一团浆糊,尤其是心府之中,有什么东西正用力往外鼓动,又酸又痛,连同舌尖都泛起苦味。
  要不是有那些金色血液一样的细小蜿蜒的绳索把他的心锁起来,他感觉这颗心早就四分五裂了。
  ……等等。
  他的心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金色血锁?!!
  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柳归鸿已经知道自己的记忆可能被人改了,可这些血锁直接锁在他血脉之中……
  他怎么可能会忘?!!
  “……”
  等柳归鸿稍微平复了一些后,他闭目内视,冷刻审视着自己的识海、血脉和心府,灵气浩然的识海逐渐平静,血脉之中滚动的点点银白的灵光,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只有他那颗分崩离析的心上,密密麻麻的缠满了金光灿烂的锁链。
  看的他眼都疼。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没多大一颗心能碎成这样,全靠这些勒进血脉的血锁勒着才没稀碎。
  那么多细小锁链,其中有三条格外显眼,明显比别的粗上不少,仔细看就能发现,其他蔓生出来的金线一样的绳锁都是从它们之中蜿蜒出来的。
  现在这三根血锁之一……绷断了。
  方才他昏过去之前听到的弓弦崩断声估计就是这根血锁崩断的声音。
  血锁断,情欲起。
  于是被锁死的回忆从心脏的裂隙中倾泻而出,重新回归到他的肺腑。
  可他只想起来了一部分,血锁还有两根,紧紧勒死他的过往。
  柳归鸿呼出一口浊气,又把现在能够想起来的记忆捋了一遍,直到遇到锁死的记忆的那把锁。
  直觉告诉他,这些锁可能跟谢望舒脱不开关系。
  想到谢望舒,他不免又想起来刚才那双被鸦羽长睫半遮住的琉璃色眼眸。
  谢望舒自己都没察觉,可他分明看到,那双眼睛里有说不清的悲伤。
  谢望舒一定知道什么。
  他一定知道,他就不肯说。
  为什么?
  因为对他不利?还是可能伤他性命?
  谢望舒到底在藏些什么?
  都是问题。
  柳归鸿深呼吸,放任自己倒在柔软床榻之中,堆叠的锦缎拥簇着他,似乎还带着尚未散尽的体温和浅淡桃花香。
  问题那么多,他现在不想考虑那么多,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然后做个好梦。
  谢望舒拂袖而去,出了门才想起了,这是他自己的屋子。
  “……”
  现在回去是不是有点丢人?
  “……”
  等等,丢什么人?这是他的地盘!他想去哪就去哪!
  谢望舒转身打算回去把柳归鸿撵出来,他在离恨天呆着就是养病的,小兔崽子没大没小的把病号撵出门到底谁是徒弟!
  然后他一转身,就看到柳归鸿一头扎进他的床榻里。
  ……算了。
  反正现在也不想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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