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谢望舒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殁了?”
  青陵光,殁了?
  怎么可能啊?他活了都有几千年了,实打实的老狐狸,他怎么会死呢?
  骗人的吧?
  “…别开玩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玩。”谢望舒强撑出来一个笑,“雪亭呢?我去问她。”
  江雪亭是永远不会骗他的,他要去问她。
  可是……
  “大祭司也没了。”
  江雪亭是离恨天沟通神明的大祭司,整个离恨天只有她会傩,也只有她永远不会欺骗谢望舒。
  谢望舒从未如此希望过,这是江雪亭在骗他。
  可看着离恨天的族人那一双双闪着泪光的茫然无措的眼睛,他却连半个质问的字都说不出来。
  说些什么呢?假的吧?你们在开玩笑吧?你们在骗我吧?
  有什么意义呢?
  离恨天的族人最信的就是青陵光和江雪亭,没有人会拿他们的族长和大祭司开玩笑,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族长都能解决。
  可如果族长不在了呢?
  如果大祭司也不在了呢?
  那他们能够相信的,就只有谢望舒这个不着家的殿下了。
  谢望舒绷着嗓音,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点一队人,跟着长生君先撤出去,剩下的人跟我讲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跟本君一起,给所有离开的人…”
  “报仇雪恨!”
  第105章 阋墙
  青陵光和江雪亭死于孔雀明王剑下。
  据谢望舒所知,江淮凤并不擅长使剑。
  从前还在离恨天时,没人敢去多打扰谢望舒修养,除了一个作天作地的江淮凤,那时谢望舒也闲着无聊,所以便让江淮凤同他练剑。
  江淮凤每每不敌,总会说上那么一句:“谢望舒你给我等着!”
  “总有一天,我用剑杀了你!”
  可他还没能杀了谢望舒,便先提剑杀了两个与他同根同宗之人。
  他…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吗?
  谢望舒不知道。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旧日挚友。
  江淮凤到底是离恨天的孔雀殿下,还是无妄海的孔雀明王?
  或许到现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其实青陵光的死只是个意外。
  江淮凤没想杀他,原本就也杀不了他,到底昆仑山的青鸟使者,除了谢蓬莱还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可奈何不了他自己去找死。
  那时剑影刀光纷乱如雨,一片血雨腥风中,惨白的伯奇傩面在晦暗之中像一颗惨白的星,于冰蓝色流火之中熠熠生辉,红羽巫衣的衣带和鸟羽几乎要融进这一片血色,只剩下冰蓝流火为修士们开出一条杀向孔雀明王的通途。
  江雪亭是天下唯一的巫,只有她的傩能做到这种地步。
  江淮凤看到她了,他气得大笑,杀尽了想要他死的所有人走到了江雪亭面前,笑着揭开了惨白的傩面,将满手的血抹到江雪亭脸上,哪怕手指被巫力灼烧的露出骨头也毫不在意,活脱脱一个疯鬼相。
  江雪亭被他掐着下颌说不出话,只有一双眼睛像雪一样冷,那双眼睛与江淮凤的雀眼对视,她没看到江淮凤,只看到了一个冷血疯癫的孔雀明王。
  他已经找不到原来的自己了。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说话,他们太熟悉彼此了,哪怕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江雪亭也知道,江淮凤不会直接杀了她。
  果然,江淮凤率先叹了口气,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江雪亭,连你也想杀我?”
  这是最后的质问了。
  若你也要杀我。
  那孔雀明王此身于正道,便再无牵绊。
  在这种气氛紧绷到极点的时候,江雪亭忽然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比如他们一同降生,比如他们血脉相连。
  在人间,他们或许应该被称作手足,称作姊弟。
  可现在……
  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她没说话,可只一个眼神就能让江淮凤知道她的答案。
  哪有人能一直停留在少年时分。
  离恨天江淮凤可以活,无妄海孔雀明王必须死。
  故人不可再相认。
  但江淮凤不想死。
  于是利剑出鞘,流火滔天,剑刃与火纠缠不清,九分憎恨中的一分不舍谁都看不清晰。
  直到最后江雪亭不敌,口中鲜血从唇角滑落时,江淮凤挥剑起势,准备给她最后一剑。
  嗤。
  鲜血溅了江雪亭满脸,染红那双睁大的眼睛,江淮凤垂眸,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细窄剑刃上镌刻那片青色鸟羽,忽然闷笑出声,然后越来越放肆,用那只被巫力伤得露骨的手攥紧了青陵光的剑固定在自己胸膛中,然后掌中长剑挽花倒转,缠着邪气的剑锋对准了自己的腹部,干脆利落的捅穿了离得很近的两人的躯壳。
  身后肩颈处溅上了一股滑腻的温热,给他原本就被各种鲜血染红的衣衫又添一片血色,江淮凤面无表情的把剑拔了出来伸手接住倒在自己后背上的人,顺手割断了江雪亭的咽喉,扶着他们躺倒在地上,合上了青陵光那双跟他颜色很像的眼睛。
  周围的人几乎被他杀尽了,剩下的眼见着他忽然安静下来也不敢上前,只警惕的围着他们,江淮凤也不管他们要干什么,连刚杀了人的剑都随手扔到一旁。
  他坐在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沉默了很久,直到周围的人以为他就这样睡着了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呜咽,然后是走调的歌声。
  那原本应该是首挺温柔的歌,只是唱它的人遍体鳞伤,刺穿腹部的一剑可能伤到了肺腑,唱出来的声音像一只坏掉的破风箱,让温柔的歌染上了诡异和凄凉。
  “太阳下山了…星星出来了……”
  “我的小鸟啊…”
  “快快睡觉吧……”
  月亮下山了,太阳出来了。
  我的小鸟啊,明天要来了。
  这样的歌,江淮凤再也听不到了。
  江淮凤是青陵光看着长大的,那时离恨天有永远落不尽的金色梧桐叶,玄凤也尚未出走。
  他是最皮的那个,谁都弄不明白明明跟他同时降生的江雪亭那般乖巧,他为什么是个撒不完欢的小疯子。
  每当金乌西沉,夜幕降临时,所有人最头疼的事就是——怎么想办法把这个小祖宗整回窝里睡觉。
  小祖宗江淮凤皮得像猴,贱嗖嗖的全靠一张脸撑着才不挨打,到最后所有人都没辙了,于是他们把族长青陵光搬了出来对付小混蛋。
  第二天,金乌西沉的时候,离恨天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皮猴子江淮凤催命一样往窝里拱。
  被问起青陵光是这么摆平他时,笑眯眯的凤凰族长只是抱着孩子眯着眼,说:“只是用了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办法罢了。”
  江淮凤一阵恶寒,但却又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青陵光是离恨天唯一一个打过他的人。
  他把皮猴子先打个半死,然后抱着瑟瑟发抖的江淮凤唱着不知道什么玩意还是现编的摇篮曲,活像个慈祥的母亲。
  “太阳下山了,星星出来了…我的小鸟啊,快快睡觉吧……”
  “月亮下山了,太阳出来了…我的小鸟啊,明天要来了……”
  ……
  “骗子。”
  江淮凤抚摸着那张渐渐失去温度的脸,抹了青陵光一脸的血,他体面了一辈子,唯独死的时候这般狼狈。
  “青陵光,你个骗子。”
  “明天不会来了。”
  周围的人看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没有人会再回答他了。
  第106章 往生
  谢望舒带人去杀江淮凤,柳归鸿被他派去护送明煦离开战场,虽然柳归鸿并不情愿,但谢望舒非要这么安排他也没办法。
  只是没想到,在护送途中,他们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是尸体。
  纳兰仪的尸体。
  无妄海灵泽君,悄无声息的死了。
  柳归鸿让随行的人照看好明煦,自己上前去查看,和其他地方的尸山血海不一样,纳兰仪身边很干净,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干净,只是几乎没什么尸体和断肢。
  她就那样泡在一潭血水中,苍白的脸被血糊得几乎看不清面容,黛紫色的衣裳被浸泡成污血的颜色,血肉中还插着几把剑,睁大着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看灰败一片的天空。
  死得很不体面。
  柳归鸿伸手探了纳兰仪的鼻息,确认她是真死了后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把那些将她钉在血泊里的灵剑拔了出来,随手扔到一旁,然后合上了那双疲惫的眼睛。
  除却立场而言,柳归鸿是挺敬佩这个离经叛道的人的,从太华微末,到无妄海一把手,她有野心也有能力,只是差了点运气。
  叹了口气,柳归鸿二指并拢点在纳兰仪冰凉的眉心,已经开始黏腻的冰冷鲜血触上指尖有些刺痛,像有冰针在向里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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