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它飞去男爵家里,差点被守卫发现,好不容易找到男爵小姐的房间,转了一大圈都没找到类似的礼盒。
  它翻了很久,才在枕头边找到一个贴着“给我最好的朋友”纸条的项链,于是它衔着宝石项链,费劲的飞回裁缝家中,给那女孩看一眼。
  裁缝女孩顿时躺倒在床上,大声哭出来:“她要送我一条宝石项链!天啊!她要送我一条宝石项链,我要用什么还给她呢?我所有的钱都不够买上面一个吊坠的……但我难道是个贪财的人吗?我难道要成为拜金的撒旦的信徒吗?我想和她平等相处的!但我怎能多拿她的钱?”
  燕子叼着项链放回男爵小姐房间里,转回来时裁缝女孩依旧捂着枕头痛哭:“如果她邀请我骑马,如果她请我吃牡蛎,如果她带我穿漂亮裙子踏青……那些对她都是普通的东西,但我真的能接受这些吗?……我为什么要和她做朋友呢?她的奢靡让我痛苦!她的富贵让我无地自容!”
  “如果我和她吵架,如果她要求我付摔碎的茶杯钱……即便她现在不在意,等有一天我们吵架了,她一定会这么要求的,那时候我从哪里给她找一个中国的瓷器?我会被起诉,我会被她的律师告上法庭!我会失去我的一切!我的父母会责备我为什么和男爵小姐吵架……”
  “——我决不能惹她生气!!!我要奉承她、讨好她、不让她生气、在她换衣服时说最好看、在她不高兴时耐心疏导……”
  “上帝啊!我为什么要和她做朋友呢!不如趁她还没报复我,趁她还没邀请我,趁她还没送我宝石手链,我先和她断绝和她来往,即便我们谈论起荷马、王尔德和仙女星座时是这么合拍!即便我们仅靠对视就能明白对方说什么……但”
  女孩儿忽然愁苦的大叫一声,引来楼下的狗一阵狂吠。
  “如果我能不在意这些就好了,如果我能忽视这些,我就能和她放开玩耍,我们聊哲学、天文和文学,聊爱情、诗歌、冒险和英俊的王子,我们可以在纺织机旁唱歌,也能躺在她的纱帐床上模拟露营……如果我能不在乎就好了,快乐王子啊,请给我忽视所有的勇气和快乐……但我怎么能不在乎呢?”
  燕子过去只觉得这些年轻小人儿单薄又轻软,心思细又轻,像羽毛一样虚浮。
  即便此刻,它依旧那么觉得,但它同样也看到了,这些在它看来是羽毛一样轻浮的东西,落在这个年轻的女孩身上,却向大山一样能将人压垮。
  它心里莫名产生出柔情,想起娇嫩的玫瑰,想起月色,想起快乐王子白玉一般的面庞。
  它啄了啄翅膀,把所有纯金羽毛都抖落在桌上,如果那女孩做好最终的决定,她可以凭借这些羽毛买一个合适的礼物。
  完全等价做不到,但合适的礼物却足够了。
  它再飞出去的时候,只觉得身体和大脑都一阵轻松,它没注意到,自己飞回快乐王子身边时,翅膀有多轻盈。
  第65章 “太阳出来了”
  快乐王子这次并没说出自己的新任务, 他反倒安慰燕子,催促燕子去休息。
  “我才不用。”燕子并不领情,它帮快乐王子送信还可以自己偷偷藏点羽毛在身上, 如果今天能送十份羽毛,它就能偷偷攒下至少二十根, 到时候去玫瑰面前,也许对方能愿意让他吻一吻叶片。
  它又拔了几根金羽毛插在身上,因为耗费的羽毛太多,它很快看到了金羽毛下面发黑的雕像。
  燕子从其他地方啄了羽毛过来,但这只是拆东墙补西墙,那边也露出一片黑色本体。
  脚上的金羽毛竟然被它揭掉了一小半。
  燕子飞上去,仿佛自己不是拿走金羽毛的小偷一样, 它挥着翅膀飞在快乐王子身边, 羽毛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发光。
  “我真不明白你,这些纯金羽毛是你的财富,是你名望和众人敬仰的来源,没有吟游诗人会为了一个漆黑的雕像唱歌的, 也没有松鼠愿意在光秃秃的披风下筑巢。”
  “当你的羽毛都不再存在之后,你也绝不被允许站在市中心, 你会被几匹马拉着,绳子拴在你的脚上, 顺着拽断你的身体,然后你被拖着, 倒入石匠铺后面的垃圾山里。”
  “那时候没人会记得你是快乐王子, 也没人称颂你的名字, 你会被所有人遗忘,身体经受锤子和锉刀的攻击, 你会被敲碎,变成一个凳子、砖头、石墩甚至门槛,无数人都要踩在你的身上经过,那时候,你要怎么站在市中心的花坛中间,这样逍遥地看着日出呢?”
  “嘘。”
  快乐王子轻声:“太阳出来了。”
  于是燕子忘记其他,飞过去站在快乐王子肩头,看着一点点从山峦上浮现的太阳。
  那是巨大的橘红色的一轮,光芒起初具有浓烈的色彩,映射的天地草木山峦河流……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染上橘的红光黄的色彩。
  燕子那一刻觉得,此时的自己大概和快乐王子一样,都染上了橘的红的黄的色彩,看起来是顶顶漂亮的鸟了。
  那片燕子被扔石头的河堤上坐着几个流浪诗人,他们捧着里拉琴歌唱,声音悠长清冽,回荡在飘渺着橘红光箔的河面上,似乎能顺着河流飘扬到很远处,飘扬到埃及、东方或者世界那头去。
  日轮越来越向上,明明光芒更胜,但炫目的颜色却一点点褪色减淡,像是激情消退,光芒从红色变成平和的黄,变成明亮的金,最终,当太阳升空时,光芒中只余下无色的明亮光面,落在地上和人们的眼睛里。
  街道上开始出现人声,报童一边跑一边勾鞋,抱着一大堆报纸仍在每家每户门口,声音急急地说抱歉抱歉,一阵风吹过,把他帽子吹得老远,于是他又叫着折返回去和风抢帽子。
  报童把城市喊醒了。
  没多久,城外的老农也到了集市,把家里种的胡萝卜、茄子、番茄或其他蔬菜摆在地上,和身边同村的伙伴猜测今天的收益,偶然见到一个人,便齐齐停下,扬声吆喝着。
  小孩被父母赶着出门,捧着面包却不好好吃,蜜蜂一样快速流连于各家大门,邦邦敲着互相说着嘲笑和自得的粗话。
  ……
  燕子看这一幕看得入了神,它看了很久,才勉强反应过来,看向面前在阳光下金光灿灿的快乐王子。
  “如果我也有金羽毛,我就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它又说:“你听到了吗?流浪诗人的歌里有快乐王子,报童道歉时说‘看在快乐王子的份上’,女主人祈祷舞会遇见快乐王子一般的舞伴……她们都在称颂你,而如果你成为一个黑色的普通雕塑,那没人会这么赞扬你。”
  “不,燕子,小燕子。”快乐王子低声感叹:“她们称颂的不是我。”
  “流浪诗人用歌声祈求牧羊女的垂怜,报童只在乎订报的人是不是发火,女主人祈祷一场浪漫的爱情和和谐的婚姻……她们称颂的不是我,是快乐王子时代的繁荣和浪漫。”
  “这有什么关系?她们提到你了啊!”
  燕子不能理解:“她们提到的是你的名字而不是别人的,你的名字本就和赞颂、荣誉、高位和夸耀绑在一起。”
  “但赞颂、荣誉、高位、夸耀于我又有什么益处呢?”
  燕子惊愕地张大嘴巴,它只觉得荒谬,脱口而出:“怎么会没有益处?”
  但对上快乐王子蓝宝石的眼睛,它又说不出来那些。
  “你瞧,燕子,我的金羽毛可以帮女孩买午饭、新裙子和礼物,可以帮病人买药、帮无家可归者住进旅店,我剑柄上的红宝石能买下城郊庄园里所有滞销的农产品,我眼睛的蓝宝石镶嵌在戒指上,能见证一段爱情从萌芽到成熟……”
  “所有的一切,这些利益和价值,放到人身上,才能发挥出具体的价值和功效,那才是它们原始的意义。至于成为装饰品、为我取得荣誉、夸耀和赞叹,那又有什么益处呢?”
  “但,”燕子要说什么,但并没说出口。
  但世界不是这样的,当人们获取利益之后,它们要更加努力地攥取财富,当财富积累达到一定程度,那些就成为数字,成为分派阶级的工具。
  于是利益追求转变为荣誉追求,价值感和高位感成为欲望所向。
  商品交易成为主导,人用交易商品的方式处理关系,也就迫使自己和关系成为商品,代替人的关系。
  这是社会发展,是现实大势,是世界所趋。
  “脱离具体的人,财富将毫无意义。就像金羽毛在我身上只是夸耀的装饰品,在你身上,却能让你变得闪耀漂亮,让你获得爱情的垂怜。”
  燕子猛地飞起来,翅膀扑棱棱闪闪发光,洒落了一片金光。
  “你怎么…你都知道!”
  尽管快乐王子再三保证自己并没有恶意,并且很高兴燕子能用到金羽毛,但燕子依旧十分紧张,快乐王子不得不和它约定好,燕子帮快乐王子送一封羽毛信,就可以获得一根金羽毛作为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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