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所以当那些人找上他时,他像将鸡蛋放进微波炉里一样平静地告诉了那些人、那些石头的位置——砂金肯定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哈,”没想要生气的砂金听着这没头没尾没逻辑的话,差点被气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砂金要的是一个解释,而不是胡言乱语的敷衍。
“您说,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伯劳早便证明过,他记得砂金说过的每一个字,“’前提是你想,而不是为了满足我想’。”
伯劳时常空空荡荡的脑子里,始终装着那天砂金对他的回答……
……
卷轴被一点点展开,砂金发自内心地对拉帝奥会写些什么东西而感到好奇,而两行许久没见的熟悉文字却让砂金神色微怔,
只见“医嘱”上留着两段短短的话语——梦中不可能之事并非「死亡」,而是「沉眠」。
活下去。祝你好运。
“祝我……好运?”
砂金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有些难以相信这会是那位喜好用数据说话、每次对他的“运气”都是一幅不信任态度的博识学会教授会说的话,
拉帝奥教授,什么时候也会信好运这种话了?
而且,还是对他说的……
拉帝奥教授不是说……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事物这种事、是最愚蠢不过的人才会做的自欺欺人吗?
砂金看不懂对方那颗聪明的脑瓜子里想了些什么,但这个情,
他领了。
“完蛋了,这下不止感谢了,”砂金说给自己听道,“回去之后,少不得要去给学会的负责人赔个不是了,这把人家的大宝贝带坏了可怎么办。”
口头上在小声抱怨着,但那张异常漂亮的脸上却渐渐地绽放开一个微笑,一旁的伯劳侧目注视着,
毒蛇收起了獠牙,狐狸歪着头晃着耳朵,孔雀抖抖尾羽、展开了屏……那笑容在伯劳看来,好看的过分。
伯劳也看不懂卷轴上的文字,更看不明白砂金为什么在笑,他就听懂了那几个字……
回去之后。
“砂金,回哪去?”
伯劳问,砂金答。
“回家,当然是回家去了,”将手里展开的卷轴再仔细地卷好,砂金的目标从未变过,“可有人’求’着我活下去呢,我总不好让人家失望吧?”
伯劳知道回家这个词,同期的孩子里有人哭喊过——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爸爸妈妈——!
教官说,他们没有家了,回不去的。
“我……带上我,”伯劳小心翼翼地抓上了砂金的袖口,“一起。”
带上他,一起回去,好不好?
砂金正收拾着东西的手因为伯劳的动作而停了下来,砂金想和伯劳对视、但伯劳却躲着没敢看向砂金。
有些话……该和伯劳说了,砂金想到,“抱歉,这件事……我无法给你承诺,”
世界的屏障有多厚,砂金这个穿过一次的人也不知道,甚至连再回去这件事,砂金都要押上性命再赌一次,赌自己不会在回去的半路上就被撕成碎片、掉进哪个荒无人烟的绝境之中,
所以他不可能带上伯劳一起离开、一起去冒险。
“你属于这个世界,而我才是那个外来者,”砂金对伯劳道,“我也没有办法带走你。”
“……”伯劳不想要这个答案,他收回了自己的手,“那其他人你会……”你会带走那些你更喜欢的人,而只丢下我吗?
“我带不走任何人,”
清醒是一件好事,赌盘上不需要的东西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砂金将取出来的基石一块一块地放回到盒子里,“也没有任何人应该跟我走,”
细小的针顺着血管流动,扎进了心脏里,伯劳每每呼吸着、心脏跳动着,都能感觉到那股针痛感绵绵不断,他听着砂金说,
“大家各有各自的道路,这些路或许会有所重合、或许又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那就是死亡,但沿途的风景、同行的人,不可能永远不变。”
砂金对伯劳道,“你也一样,”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绘本吗,”砂金抱起盒子、将基石放回到原本的保险箱中,“我的离开对你而言只是一阵大雨,大雨过后、你依旧会生长发芽,”
咔哒、关上保险箱门,砂金说,
“没有谁的一生离不开谁。”
纵使抗拒万分……命运依旧会带走将要离开的人。
……
但伯劳没有明白砂金的深意,
砂金无法带走他,那……伯劳用他那贫瘠的智慧思考着想到,那他应该,留下对方。
“我确定,”伯劳说话间还带着些非人感的卡顿,但他说得很慢、却很坚定,“这次是……我想。”
他想砂金留下,他不想砂金离开,所以,他当了那个“叛徒”,
他的行为,完全出自自我的意识。
过去的子弹,在这一刻才落到靶上。
【我收回前言,】「砂金」拍拍卡卡瓦夏的肩,示意小朋友先去一边玩会儿,他和砂金有点私事要聊,【你把他养的不错。 】
这个“他”自然是指伯劳了。
砂金把伯劳养得很好,一个自我意识稀薄的人、反而把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养出了“私欲”,这能不算好吗?
“留在这里,不好吗?”伯劳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会保护您,不让您受伤,我喜欢的都给您,我不喜欢的那些人您很喜欢,他们也在这里,不要丢下我,像以前一样生活……”
“您不喜欢吗?”
伯劳就是个傻瓜、笨蛋、白痴!
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情绪突然涌到了心头,鼻子有点发酸的砂金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捂着脸,半晌不想说话,
他能说什么?
这里的生活他当然喜欢,但他不可能留在这里。
娜塔莉夫人,伊达警官,八木海,安室透,毛利兰,萩原研二,松田阵平……等等等等,他们有他们的生活,砂金也有他自己的未来,
他们不会丢下此世的一切和责任跟他去往星际,他同样不会因为此世的“美梦”忘了他原本应该承担的所有。
算了,和一个傻子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反而显得自己也在犯傻了……而且这又确实是他“允许”的,但凡丢的不是基石,说不定砂金还会给伯劳鼓个掌、表扬表扬对方终于有自己的想法了。
可什么都不做的话……
【心里难受吗? 】「砂金」坐在沙发扶手上,自上向下俯视着砂金,【感觉到……委屈了吗? 】
当然,
砂金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受“委屈”了的感觉了,砂金无比清楚地认识到,
伯劳在无意识地“欺负”他。
但偏偏伯劳还是个没有眼势的,还不忘把毛毯抖开给砂金盖好,以免对方受凉。然后,伯劳蹲下/身,也坐在了沙发边的地板上,
静静地守着砂金。
【你应该说出来,】「砂金」道,【他是个“小孩子”,你也差不了多少。 】
所以砂金深深地吐了口气,“……我讨厌你。”
幼稚的话说出口后,闷烦的情绪倒得到了缓和,砂金想,他又多久多久没有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受了?
伯劳:“……嗯。”
讨厌他是应该的,伯劳不喜欢堵在脑袋和心里的那股乱七八糟的感觉,好像心脏里又进针了,但他知道做错事了就该受罚,
所以他必须要接受这些“不喜欢”。
只要能留下砂金就好,伯劳只有这一个念头,他不能让砂金丢下他。
“知道吗,”砂金说,“在我那边,你的所作所为,足够被判下一扎的死刑执行单了。”
以下犯上,私通外敌,背叛上级,更重要的是——盗窃琥珀王的圣体。
“……我知道了,”伯劳问,“需要我现在去死吗。”
伯劳问得很平静,平静到砂金毫不怀疑,只要他点头说一声是、伯劳下一秒就会当着他的面自尽,
伯劳不畏惧死亡,反而怕活着的时候被砂金丢下。
可事已至此,诸多惩罚也没了意义,伯劳死了也没有办法改变基石失窃的事实,所以砂金再次冷静了下来,他需要用好伯劳这枚失控的筹码。
“我还能……”砂金又问道,“信任你吗?”
……
能,
伯劳给出回答。
他不知道什么叫“苦肉计”,不懂什么叫“以退为进”,不明白什么是“示敌以弱”,更分辨不出来砂金有没有在骗他,看不出砂金在玩什么心计,
伯劳只看到砂金受过他的背叛之后,还愿意给他任务、而非惩罚,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
他不会。
怀里装着从教众那又窃取回来的基石——因着之前的“合作”,那些教众对伯劳并未设防——伯劳手里握着匕首,警惕又小心地挨个检查了一遍“人质”们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