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他想起圣诞夜阳台上欢乐的独舞,想起那盆好吃的“缩身药剂”……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前年老普林斯修剪果树时摔断了腿,很快就死了,葬礼上盖尔没有出现,她大概根本都不知道这件事。当然,这固然因为麻瓜盖尔·纳什上校早就在世人眼里死去了,但……
他从未像此时此刻一般深刻地意识到——风,风从不为任何人和事所停留。
檐下悬着的一串粗陶风铃忽然无风自动,“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斯内普从沉思中回过神,盖尔已经起身笑道:“我有客人来了。”
这句话是个逐客令,逐的是他——斯内普本该像从前那样,安静地回到书房隔壁的卧室,假装自己不存在。可是这一次,他忽然不想再遵守双方这维持了几个月的“默契”了。
“就在这儿。”他清晰地说,“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盖尔一愣,倒也没说什么,只整理好衣服,又探身去抓魔杖——一只银亮的雨燕衔着她的命令,飞向黑巫师幻影显形的地方。很快,一个地中海的红袍男人便出现在缘廊上,手里还拎着他的乌帽子。见到帘后模糊的轮廓他似乎吃了一惊,立刻停在远端不动了。
“啊是派瑞!”盖尔站起身来迎上去,“我还以为会是苏茜呢!”
她们去了廊下的花丛边说话,廊柱遮去了派瑞的半边身影,但盖尔的面容始终冲着他,甚至不知道踩着什么,看上去高了一截。斯内普记得那个派瑞,是个女巫,有一次他出差去马耳他开会,被邓布利多临时抓去——大概是个“神锋无影”吧?她现在还能活着,大概是紧急来日本找盖尔救命了。
风将女巫们的说话声远远地送将过来。
“赤塔那边有动静吗?”
“暂时还没有。麻瓜加强了边境控制,英国那边很难再运送一些大件过去。”
“噢,那也不奇怪,化整为零不行吗?”
“咳,装不回去啊!”
“那不管,我们只管运,仓库不够就再买,不许买就租。只一点,防潮防尘、恒温恒湿要做好。那边的巫师不敢冒头,麻瓜会用唯物主义解释一切,只管放手去做!”
“听您的。”
“黑草原呢?”
“一切如常,人口只剩二十分之一,几乎都在界碑一带的村落附近流浪,靠村民施舍的食物为生。”
“这边发动后就让海■崴动手。”
“■湾呢?”
“那算同步的。”
“听您的。”
“欧洲还撑得住吗?”
“我们新吸收了不少人,他们对先生的思想反响平平,但对您的研究很感兴趣,甚至提出了许多新的方向。”
“比如?”
“您知道我不懂这些!但那个……麻瓜管它叫做‘核■器’的东西,进展喜人。”
“差点儿忘了这一茬!那几个麻瓜情绪还算稳定?”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麻瓜政府的支持下做事。”
“真想给他们收几个徒弟啊!”
“我想应该没什么难度。”
“难度很大,因为都还没出生呢!”
女巫派瑞呵呵地笑起来,大概以为这是个什么蹩脚的玩笑。
“您需要吗?”
“能提供多少?”
“这个做起来很快的,但离先生所看到的那种样子,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用夺魂咒操纵飞行员去投弹那可太危险了,我有别的办法。”
“还得是您。”
“英国国防部还欠我两颗沙■毒气,完了之后就放‘简妮·布兰登’号自由吧!”
“航母时刻待命。”
“那这不是都如常吗?”盖尔摊摊手,“什么事值得你特意跑这一趟?”
“去罗马尼亚的第一支队成功回来了!”派瑞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暗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哦?”盖尔眼睛前所未有的亮起来,“听话吗?”
“对您的衣服有反应。您的味道具有明显的安抚作用。”
“很好!”盖尔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她不停地重复深呼吸与抿嘴的动作,试图让自己重归平和,“很好……”
“纳什小姐?”
“现在数据怎么样?”
“干预小组都撤回了,如果不额外施加外力,大概是夏末秋初。”
“告诉他们准备吧!”
“听——什么?!”
“准备。”盖尔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五组和六组2先动起来,我们等他们的信号——我亲自来干预。”
第112章 111
1923年6月,日本,京都,上贺茂神社,夏越大祓。
萤火虫轻盈地掠过水面,在菖蒲硬质碧绿的长条叶片间逡巡。今夜无星无月,是个阴沉天气,纵然不远处就是熊熊燃烧的庭燎,这小小昆虫的微光依旧可以看得很分明。
淡淡的水腥气里,她不由自主地追逐着萤火虫的踪迹,往一侧走了两步,险些一脚踏进川中。
“纳什小姐?”穿金黄长袍的男人连忙搀了她一把,凑过来悄悄笑道,“怎么样,我们装得还不赖吧?”
无处不在的庭燎将这一带映照得宛如白昼,成群结队的巫师穿着颜色各异的长袍,按照仪轨依次穿过中央竖立的藤草环,年长者端坐亭中,将一叠白纸人飞快地拨动入水,任其随波远去。
“那丫头玩‘二十一点’是把好手,我就说他适合干这个,看分牌多利落!”金袍子男人啧啧称奇。
“这些东西……”她指了指流过脚边的纸人,“有什么用?”
“没用。”男人耸耸肩,“或者心理作用?我们还以为您会在纸人上下毒,毕竟您的……”
“哦得了吧,我的家庭已经岌岌可危了。”她哂笑着摆了摆手,走得越发远去,远到只能听见惊梦的水鸟在河边长草丛中“扑棱棱”振翅的声音,听见浅滩的蛙鸣,听见水流声。
黑天压倒下来,她孤零零地站在水边,一时竟有些害怕。
“流星啊!”远远的有人惊喜地叫起来,“看!有流星——绿色的哎!”
她抬起头,正看见一颗从西向东而来的绿星十分有力地斜斜穿破天幕,向着更东边坠去了。
一个信号。
“纳什小姐!”金袍子男人匆匆赶来,“您——”
她慢慢地蹲了下去,左手在身侧托举着,仿佛掌中有什么无形的、珍贵的宝物。
蛙声停驻,水流止歇,连萤火虫也关灯了,模糊的夜色里,她出神地凝望着自己的手。一旦按下去,这个国家的动物,植物,山川湖海,既往的历史与无限的未来,浩繁的典籍与艺术,那些文学、工艺、影视、戏剧、动漫……还有人,得造化所钟的美人,抱持良知的好人,统统都将湮灭无存。
“纳什小姐。”金袍子男人意味不明地唤了一声,她茫然抬头,还以为有谁来了。她寄希望于谁?来了又能做什么?
“怎么了,苏茜?”她问,仿佛事到临头的迟疑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金袍子男人“苏茜”咬起嘴唇,正犹豫着要如何措辞,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反手按下,掌心轻轻合在了土地上。
种种一切都远去了,美与丑、善与恶……浓重的夜色里,污浊的土地上,只有这一只白色的、女人的手。
“地崩山摧。”
蛙声重唱,河川复又奔流,萤火虫再次热切地飞舞起来。苏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纳什小姐一定看得见。
那是,大地深处的萌动。
良久,她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无他,脚麻了。萤火虫还在漫无目的地飞着,她揉着这双完好无缺、能蹦能跳的腿,忽然想起…………
她曾经央求同院的男孩帮她逮几只萤火虫。晚上他们来了,说是叫上好几个人才捉得到,那么辛苦,不能白受。可第二天她才发现,玻璃罐子里只有几只死了的绿豆蝇。
苏茜忽然听见一阵竭力压低的嘶哑笑声。她惊惶地回过头去,发现纳什小姐泪流满面地站在那里,又是哭又是笑,一时累了,还呆呆地望着水面不说话。
“从今往后……”她闭着眼睛说,两行眼泪在暗夜里像并行的渺小银河。
“什么?”苏茜又往她这里走了两步。
“我要为我自己而活。”她微弱地重复了一遍,可还是有不少人看过来,“我想,为自己活着……我做得到吗?”
“纳什小姐?”苏茜胆战心惊地轻轻搂住她的臂膀,“你还好吧?”
“谢谢,苏茜……但我要你回到你的岗位上去。”纳什小姐气若游丝地说,她从未这样绵软无力过,哪怕那几年她突发奇想回归家庭、整个人都冒幸福泡泡的时候。
“那么……预估的是十小时,不变吧?”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夏夜微闷的空气。有水,水边的淤泥,正烧灼的木柴,塔香盘旋上升的烟缕,人们身上的汗臭,新浆洗长袍的干练味道,五倍子粉与铁汁……她仍旧闭着眼睛,双唇略作开合:“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