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言秋跟着过来,没说话,喻明希知道她在看自己,低声解释:“他们腌臜。”
  说完,言秋也没说话。
  喻明希闷头,把杯身转着圈冲了个遍,把尘泥和可能存在的汗液都给刷刷冲掉。
  言秋还是没说话。
  喻明希停手,抬头看她。
  这次是期待未被满足的一点儿不悦和委屈。
  他盯着她,一定想要等到点什么。
  点点笑意在言秋脸上荡开,他如愿以偿等到她开口。
  她颇为赞赏地说:“‘腌臜’你读对了,这属于语文考试会出的题,说明你的成绩还有机会提升。”
  “……”喻明希扭过头不看她了。
  就知道,不该瞎期待。
  言秋静静笑开,从他手中拿过剩下那小半瓶水。喻明希立马又回头。
  言秋说:“伸手。”
  他伸手。
  言秋倒水给他洗手。
  言秋说:“抬脚。”
  他抬脚。
  言秋小心地冲了冲他鞋底。
  一瓶水利用干净。
  言秋说:“好了,都洗干净了。”
  本来只是想要一句“谢谢”什么的,这会儿又超出期待了。
  喻明希别过脸去,控制自己。
  别笑,喻明希,别笑得这么没出息。
  言秋没空看他。
  安静得只有风的夜,跟他这么待着一会儿,匡匡的心跳声又要冒出来了。
  怎么回事啊,言秋,你这是怎么回事。
  小卖店里飘出烤肠油润的香味儿,言秋心想回去建议父亲也弄个烤肠机。
  “你等下。”换她跟喻明希说这话。
  然后喻明希就看她买了两根烤肠出来,分一根给他。
  “呐,请你吃宵夜。”
  喻明希接了。
  言秋背过身去,把书包边的侧袋转过来:“帮我把水杯塞回去吧,谢谢。”
  喻明希有种奇异的感受。他的家庭背景和经历,让他的见闻胜过许多同龄人。人性逐利,多数人在获利后不会主动想着去回报,而是理所应当地想索要更多,如果要回报,其间也夹着试探、计算和博弈。哪有像她这样的,直接、坦然。
  她令他感到与人相处可以是简单的事。
  喻明希照她所说,把保温瓶给她放回去了,又觉得她书包看起来也太重了,想帮她拿。
  这时,言秋拿手肘戳了戳他。
  “你看那辆是吗?”
  她指着远远开过来的一辆绿色公交车。
  她没说数字,但他当然知道她要坐哪一路车。
  他视力很好,仔细一看就看清楚了。
  “是。”
  话音刚落,言秋已经冲出去过天桥了,一手抓著书包背带,一手捏着烤肠,都稳稳当当的。
  喻明希失笑。
  他可不止知道“腌臜”,还知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没意外,就算起步迟,喻明希也跟着言秋前后脚上了这趟末班车。
  除去他们,车上就三位乘客,言秋随便找了个后门附近的位置坐下。
  喻明希在她之后,想起那次,她故意没和他坐一块儿。所以他站了片刻,在想,这次要不要、能不能坐她身边。
  言秋不知道他站着做什么,于是瞟了他一眼。
  想要赢,就不能被对手猜到下一步。喻明希将这话奉为圭臬。
  可是,她不是敌人,他又为什么要论胜负?
  就让她知晓,就让她看穿。何妨?
  高大的少年在言秋身畔坐下,那与她差异巨大的体型把她出去的路都堵满。这是一个即将成年的、极具力量感的男性,他们体力悬殊,他包藏风险,她应当警惕,尽量远离。
  然而她感到安全,她舒服地靠在椅背。
  一整天的端坐学习和精神自我鞭笞使她疲惫。
  刚才又经历了遇到混混的紧张和他突然出现的安心,言秋在紧绷之后松懈开来。
  她的灵魂好像飘了出去,在高处,正直地审视着自己和喻明希。
  他们吃着一样的烤肠,在相同的年纪,对彼此有一点欣赏和关心,偶尔聊天,经常拌嘴……总的来说,他们不讨厌、不,应该说,他们乐意和对方相处。
  一块五一根的烤肠几口就吃完,喻明希的竹签等在手里,等着言秋也吃完了,他一并拿去扔进垃圾桶。
  他站起身,迈一步,伸手,就投进去了。他像一张大网一样,给人一种原始的安全感,看他意愿,也可能是原始的侵略感。
  这种时候,言秋就会觉得这是一个成熟的男性了。
  喻明希坐回来,转头问言秋:“以后还不跟我说话,不跟我吃饭,不跟我玩吗。”
  不太是疑问句,更像干巴巴的警告。
  言秋马上收回刚才觉得他成熟的想法。
  进入拌嘴状态,嘴比脑子快,言秋问他:“你是说怎么个玩法?”
  喻明希怔住,耳朵霎时蒸熟了似的烂红。
  司机没赶上绿灯,爆着粗口一个急刹车。言秋被甩醒了,察觉这语义的暧昧,急道:“你别乱想。”
  “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喻明希眼睛看去别处,“我就是想说,你一个人走不安全。有时和别人待在一起也不安全,你们都跟软柿子似的,得我在。”
  言秋好像听明白了:“你是说,你在才能保护我?”
  喻明希抬眉:“不然呢。”
  言秋不大赞同:“即便真的如此,你也不会一直在。而被保护不是、也不应该是我所追求的。人得在成长的过程越来越学会保护自己,这是独立成人的一部分。也许你会觉得我面对一些挑衅和危险的时候,跟你的反应很不一样,但这是我从自身的情况出发,权衡之下所做的决定。虽然不爽快,但至少有用,没有给我带来更坏的后果……”
  不知不觉就说得有点多,她在和人交流的时候,很少会发表大段独白,她适时停下了。
  喻明希侧着头,在听,好像也在想,见言秋好像没有要继续说的样子,他转过来,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我不能一直在?”他问。
  言秋的心又蹦起来。
  这是什么问题啊……
  “没有人会一直在。”她说。
  “那我想一直在。”
  “想也不可能一直都在,人总是单独的个体……”言秋试图客观地说理。
  “那你让不让?”
  别扭的人,坚定起来直白得吓人。
  言秋梗住。
  “喻明希。”
  喻明希讨厌自己的名字,但被她这样软声叫着,他有如过电。
  他视线里的热度让言秋没什么底气:“可能听起来很老生常谈,但是,现阶段我必须专注学习,没办法想别的。”
  “知道,赶路是吧,不会停留是吧。”
  言秋插科打诨:“你确实有点记仇的。”
  “言秋。”
  别人喊她名字时,多爱拖长尾音,带很多情感色彩,亲昵、严肃、语重心长。但这个一向说话都要懒散拖沓的人,叫她名字却叫得干脆利落,是玉石相击的好听。
  “如果我也赶路呢,我也不停,能不能一块儿走?”
  第三十三章 扑热? 言秋恍若遭雷劈……
  公车在他问出那个问题后到站。
  言秋未曾想自己会给出神来一笔的回答。
  “这个问题我还不能回答你,你过段时间还想问的话,再问。”
  结果,两个人都失眠了。
  喻明希没有得到回答,自然心有忐忑。刚人家自己一溜烟下车了,把他自己留在车上。这个车又不到珈湖别墅区,喻明希挑了个还算顺路的站下车,夜跑回去。
  回到那房子时快十二点了,按他这几个月的作息,挺晚。
  琴咏不知发什么疯,在监控看到他进入院子后,把电子锁反锁了。
  喻明希打不开门,就不打算开门了。正好一路跑回来的,都不用热身,踩上门廊底下的石墩,一蹬跃起,足够优势的身长让他轻易就抓到二楼阳台的栏杆,再攀上去、进屋,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只是引发了屋子的防盗警报,惊动了安保和物业经理,琴咏手忙脚乱处理不来,打了几个电话才把警报消除了。等人走了,琴咏去喻明希房门口,换着法子咒骂。
  喻明希满心春风涌动,没兴趣管她。
  琴咏骂累了,走了。
  没了吵闹声,喻明希心里又有虫子爬,有水在晃,有种子在破土,有藤蔓疯长。他静不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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