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大人……学生年轻识浅,一时被丝竹风月所迷,往后定当洁身自律……”
  “若梅公子能从实回答几个问题,本官或可网开一面,只训诫一二便罢了。”他淡淡道。
  “大人想知道什么,学生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半分隐瞒……”
  一刻钟后,李衡转而负手走进了另一间森严堂室内,这次则是仅仅半刻钟,王渐就竹筒倒豆子地一古脑儿全说了。
  王渐的父亲是太子洗马,东宫属官,最清楚李寺卿大人在圣人和太子心中的地位和重量。
  在李寺卿大人面前嘴硬,那不是找死吗?
  李衡缓缓步出了堂室,卫士恭敬将门关上,对他拱手行礼——
  “大人,这两人……”
  “官员狎妓按唐律罚俸半年,枷三日,他们是国子监学子,念在年轻不晓事又主动自首的份上,便拘十日。”他顿了一顿,黑眸幽深笑意淡薄。“若查明所言不假,拘十日后便命他们亲长自来大理寺领人。”
  “大人,那倘若他们二人有欺瞒诓骗之嫌——”其中一名卫士迟疑问道。
  “大理寺狱的牢房不缺,他们既想久住,本官又怎会阻止呢?”他嘴角微微一勾。
  “喏!”卫士们不禁咧嘴,摩拳擦掌嘿嘿笑。“——属下们是粗人,旁的不行,好生‘招待’这样的斯文败类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衡摇头微笑,步履优雅地拾阶而下。
  眼见已是正午过后,曹照照却还是未回来,他有些心神不宁地顿住了脚步,侧首问道:“清凉,可有人随护着曹司直一同去?”
  安静侍立身后的清凉忙禀道:“大人,曹司直不让。”
  “胡闹!”他脸色微微一沉,目光锐利。“她不让人跟着,难道你也未安排人暗中护持?”
  清凉心一惊,单膝跪地惭愧请罪。“是清凉错了,请阿郎责罚!”
  李衡浓眉隐隐蹙着,终究还是压抑下关心则乱的莫名不安,沉声道:“起吧,这次便不罚了,然下回需得记着,她会是你们未来的主母,尔等当敬她如敬我一般,都记住了?”
  清凉睁大了眼睛,半晌后吞着口水猛点头。“清凉……清凉都记住了!”
  ——未来主母?!
  阿郎这是……这是当真确定心意了?
  可陇西李氏和老主子那边……
  若依清凉本心,能奉热情心善又性情中人的曹司直为主母,自然远远胜过其他总端着摆着款儿的高门贵女多多了。
  且曹司直和阿郎兴致相投,互相辅佐,于公于私都最为相配,只可惜陇西李氏本家和老家主的做派素来注重家世背景,自家无双玉璧般的嫡长贵公子,兼又身为国之重臣,连公主都娶得,最后却情定一名既无身家又来路不明的小小司直……
  清凉打了个冷颤,老家主若是知道了,定然大发雷霆……
  不过……阿郎从小就极有主张,但凡他想成的事儿,至今还没有落空过的。
  想想陇西某些族老,心底各自揣着一本小私帐儿,成日变着法儿要将自个儿姻亲家的女郎塞进阿郎的后院里。
  大妇的份儿他们是不敢奢望,但若手底下的女郎能在阿郎身边蹭个侍妾的名头,便是拿出去扯着虎皮做大旗,都能震慑各方势力,还能捞回不少好处呢!
  而现在算盘落空,将来族老们的脸色啊……定然是很精彩的。
  清凉不知怎地有点想笑,又生怕引起阿郎生疑,只得赶忙低头憋住了。
  “阿郎,有动静了。”炎海匆匆来报,呈上密函。
  李衡眼神一凛,接过密函拆开迅速扫过,沉吟片刻后,道:“按计划行事。”
  “喏!”
  “还有,方才去查三处酒楼的人也回来了,”炎海低声禀道:“他们二人均未曾到过这三间酒楼用酒菜吃食,掌柜的和跑堂的,甚至客人录名册上也没有。”
  他黑眸微眯。“不是这三间酒楼……那么再去平康坊查一查,看看是否有哪家伎馆拿得到这密酿之醋用以入膳?”
  “属下这就命人去查。”
  “等等,”他顿了一顿,又道:“先从王渐和梅双和供认和闻秀惯常流连的那几家伎馆入手。”
  “属下明白!”
  待李衡又回去案牍前理完了一批卷宗,便收到了最新线报——
  比对过后,各方线索均指向了一家名为“流金阁”的伎馆。
  而闻秀和邹生,都是流金阁一名女伎娘子娀光的裙下臣。
  他放下手中的线报,沉声道:“立时命人将这位娀光娘子带回大理寺。”
  炎海迟疑了一下,有些惭愧的拱手道:“回阿郎的话,娀光娘子昨日便失踪了。”
  “传令下去,全城搜查!”李衡霍然起身,面色冷峻。“再通查此女伎所有接待过的恩客名单。”
  “喏!”
  第16章 (1)
  曹照照骑着小毛驴,右拐就要绕进往大理寺的那条街,恰好撞见了形容匆匆的柳仵作。
  “曹司直?”柳仵作停下脚步,“您回来啦。”
  “柳大哥这是要出去?”她心下一紧,“又有命案了?”
  “小人刚刚接到命令,在洛定坊又出现了一名死者,依然被剥去了面皮,现在正要前往验尸。”
  曹照照想也不想跳下了小毛驴,拍拍驴儿屁股让它习惯地自个儿先回大理寺,而后对柳仵作道:“我跟你去!”
  “可曹司直不是要回衙署吗?”柳仵作迟疑道。
  “不打紧,还是眼下的案子重要。”
  就在两人并肩疾行的当儿,柳仵作好奇地问:“听说曹司直又到长安县命案现场去查了一回?可有什么新的线索?”
  “也算不上什么新的线索……”她正打算顺便将银针还给柳仵作,不知怎地心念一动,假作不经意地问:“对了,最近工部特别协助打造给咱们大理寺的验尸工具,柳大哥用着可称手?有没有什么觉得需要改进的地方?”
  “小人用着自然称手,实不相瞒,打从曹司直您到大理寺任职以来,帮着想法子造出了许多新颖巧妙的验尸工具,让我们这些仵作多了许多便利,也省却了沾染尸毒的危险。”柳仵作露出感激之色。
  “没什么,不过就是出出主意罢了,真正的大功臣是咱们大人和工部几位大人。”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自己按照csi影集里曾看过的,还有现代外科医生的手术器械等等,从中提出了几个方便于验尸和避免沾染体液尸水的小工具。
  亏得李衡采纳,并且督促工部那一帮巧匠们进行研究锻造,以唐代有限的炼铁技术,费了无数功夫,这才作出小巧称手又光滑柔韧接近钢材的各种器械。
  ……其中包括验尸银针。
  “那个,”她清了清喉咙。“柳大哥,工部这些验尸工具锻造不易,平时大家伙儿可得好好收着,尽量莫遗失,所有东西用过都要清点一遍……我知道我已经唠叨过无数次了,但这点真的很重要。”
  柳仵作对着她一笑。“曹司直放心,小人省得的。”
  “那就好,那就好……”曹照照有些心神不定。
  ——所以柳仵作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遗失银针?又或者,难道他当真没有遗失银针?那这根大理寺独有的验尸银针,会是其他仵作丢的吗?
  她沉浸在思索中,待回过神来时,忽然发现柳仵作把她带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隐蔽幽静老宅子里。
  “咦?这不是你家吗?去年我和老王头还路过的……”她疑惑地回头看着柳仵作,下一瞬脸色微微变了。
  柳仵作正将大门落栓,转过身来对着她微笑。
  “你……”她心脏狂跳,口干舌燥起来,试图维持冷静。“这是打算对我不利?”
  “曹司直聪慧,向来不让人失望。”柳仵作俊秀脸上露出了一抹狂热愉悦。“不像闻家公子和邹先生,他们头一句话只会问我——你要做什么?”
  曹照照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努力和他拉开距离,强抑着惊惧四下打量可有何逃生之路。
  “别看了,此处隐密,周围邻舍都是白日到渠道码头上工的贩夫走卒。”柳仵作叹了口气,眼神戏谑又悲悯。“……曹司直,你今日又何必重回长安县查看线索呢?”
  她也不问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了,大理寺人员外出办案都要报备和纪录,除了最高级别的官员和机密案件外,一般日常出入,内部想查问一下都是寻常之事。
  尤其是同为追查此案的相关人员。
  “你就这么确定我在长安县发现了新的线索,而这个线索还有可能会指向你,就这般迫不及待露馅,跳出来证明自己有问题?”她极力按捺住惊慌,学着李衡的口吻淡定自若。
  “谁让曹司直往常破案纪录太好,常有出奇不意之功,况且小人先时也只是试你一试,没想到曹司直话里话外绕着仵作的工具不放……不就是发现了小人无意间落在长安县染坊的银针?”柳仵作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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