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圣人面色缓和了下来,“玉衡,朕是信得过你的,你好好儿查,无论查到多深……都有朕给你做主!”
  “微臣谢圣人隆恩,必不负陛下重望。”他恭敬揖礼。
  户部尚书突然问:“老臣有一事不解,不知李寺卿可否代为释惑?”
  “老大人请说。”他温和道。
  “这闻小公子和那位邹帐房,是怎么会成了目标的?”户部尚书疑惑。“据老夫所知,闻小公子不过是在国子监读书,既非官身,也未涉朝政,那名邹帐房更只是区区一个帐房,两人都不是什么极其重要人物,娀光娘子背后之人,究竟为何要对他二人下杀手?”
  文武百官频频点头称是,这也是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
  李衡笑了笑。“自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大理寺正在查证中。”他微笑回了句。
  户部尚书和文武百官闻言愕然,随即满脸不是滋味,却也只能憋着。
  盖因刚刚圣人都说了,信得过李寺卿,还要他好好儿的查……难不成圣人都不急了,他们还敢催吗?
  裴大将军似真似假的打趣道:“李寺卿果然处事周密谨慎。”
  李衡深邃眼神像是想起了什么,掠过了一抹温柔,而后缓缓说了七个字——
  “因为,侦查不公开。”
  第18章 (1)
  一夜未睡又在朝上唇枪舌战了一上午的李衡,英俊端肃脸庞在进了马车后,终于浮上了少许疲惫憔悴之色。
  “大人,您可要先回府歇会儿?”清凉坐在车辕上,有些担心地问。
  车帘后传出了他低沉喑哑的嗓音——
  “曹司直可是在大理寺?”
  “……是。”清凉乖乖回答。
  “回大理寺。”
  雪飞忍不住瞥了清凉一眼——傻小子,这还用问吗?
  马车骨碌碌驶离了宫门口,其他官员也陆续登上了各自的轿子和马车,吏部罗侍郎垂头丧气地走出宫门,方才散朝前,圣人忽然开口罚了他半年俸禄,还要他回府闭门思过三个月。
  虽然一贯知道圣人向来袒护李寺卿,可万万没想到居然袒护到这种地步,罗侍郎脚步踉跄地上了自家青色小轿,在轿夫起轿摇摇晃晃中,只觉自己整个人也被晃得晕眩恍惚……
  就在轿子过了两条大街,忽然拐进了一条小巷,罗侍郎正失神落魄,不知何时轿子忽然停下来,一个粗嗄的声音隔着轿帘冷冷响起——
  “你今日,太令主人失望了。”
  罗侍郎一颤,浑身发冷哆嗦,哀求道:“是、是主人命您来……来灭、灭口的吗?不不不,求、求您代我向主人求情,请主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有用!我……”
  “罗天河,这些年伪装得太久,你已然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吗?”
  “下官不敢,下官永远忠于娘娘——”
  轿帘外之人冷笑。“——说得好听,你莫不是想在蜀王和主人之间左右逢源两头押宝?还是你以为蜀王有拢络李衡之心,你便也提前替他向李衡示好?否则,以罗侍郎平常口舌之凌厉,今日在朝堂上居然这样便认输了?”
  罗侍郎有苦难言,“下官……下官并非示好也不是认输,而是李衡他着实太狡诈——”
  “够了,”轿帘外之人语气森森。“你该知道,主人从不留闲人。”
  惊惶到极点的罗侍郎脑中蓦然灵光一闪,嘶哑低喊了起来。“等等!那李衡虽然精明,可我知道他一个秘密,一个能把他从大理寺卿位子上拽下来的秘密!”
  “若想主人饶你,这个秘密最好值得换你一条狗命!”那嗓音阴恻恻危险地低斥。
  “小女……小女和刑部尚书千金是京中花令诗社的密友,曾听刑部尚书千金随口抱怨过大理寺曹司直恬不知羞,妄图攀附李寺卿,故而两年来始终赖在李府中不走……”罗侍郎冷汗湿透了衣,口干舌燥急巴巴儿地想为自己挣来一条生路。“下官打听过了,也不只大理寺,京中许多官员都知道李寺卿对这名女司直也极为看顾——”
  “……既然是满京师都知道的事,算得上什么秘密?你这是在试图拖延时间?”那轿帘外的嗓音越发阴沉狠戾。
  “不不不!下官万万不敢糊弄您!”
  “莫再狡辩,既然你完成不了主人交代的任务——”
  “——那曹司直户籍身分是李寺卿假造的!”罗侍郎近乎凄厉地哀喊。
  轿帘外之人陡然一默……
  罗侍郎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死死巴着轿窗沿,就是不敢掀开轿帘,更唯恐下一瞬,此人立时就一剑洞穿了他!
  终于,在漫长煎熬如炼狱的等待后,那嗓音愉悦笑了起来,重复确认道:“此女的身分,皆是李衡为她假造的?”
  “是、是,司徒小姐是这样说的,不过她自知说漏嘴之后,便再三威胁小女不可外泄。”
  半晌后,那嗓音道:“李衡做事向来细微谨慎不留痕迹,若他当真假造户籍身分,必然叫人看不出异状,除非司徒家的女郎愿意作证……可李衡毕竟是她的表兄,她又怎么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供词?”
  “请大人容禀,”罗侍郎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忙道:“听来司徒小姐十分妒恨那曹司直,倘若小女说服司徒小姐立下字据为证,只将假造户籍出身之事全数推到曹司直头上,只说李衡也是受了她的蒙蔽……女子忌妒之心最为厉害,能有铲除情敌的机会,司徒千金定然不会放过的。”
  轿帘外之人不发一言,像是在思索其可行之处。
  “一个仵作柳原尚且容他巧言狡辩,说是未能提前预知,可若再加上一个伪造籍贯出身、罪证确凿的曹司直……他李衡便是假公济私,执法却带头违法,即便圣人有心维护,也堵不住朝堂之上悠悠众口、群起攻讦。”罗侍郎越想越兴奋,狞笑起来。
  “……此事除了司徒女郎和你们父女外,你可还有泄漏给旁人知晓?”
  “请大人放心,下官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若走漏了消息,叫李衡那厮提前补全了漏洞,我们便少了一个可用的把柄,是以下官绝不敢外传,便是小女,下官也严令她守口如瓶。”
  “如此便好。”轿帘外之人语气莫测高深,隐含威胁。“你今日所言,我会如实禀报主人,你回衙署也当把所有该收拾的都收拾仔细了,李衡最擅长抽丝剥茧,你若有一丝不妥当教他拿住了……你自己死也便罢了,莫忘记你罗府上下三十六口人,可都捏在主人手上!”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还请大人千万在主人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下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哼。”
  罗侍郎心跳如擂鼓,冷汗透衣……屏息等待了良久良久,听得外头再无半点动静声响,这才抖着手缓慢迟疑地掀开轿帘的一条缝子……
  外头,那人已然消失无踪。
  他高高悬着的心终于一松,手脚发软连滚带爬地出了轿子,这才看见两个抬轿的轿夫和自己的随从人事不知地瘫昏在地上。
  罗侍郎欲哭无泪,却也有了一丝逃出生天的庆幸感……
  能在皇城外不惊动金吾卫而将他连人带轿“掳”至暗巷,果然是那位出的手。
  罗侍郎想着自己被蜀王拿捏,又教主人掐住七寸,如今还要提防李衡……简直是内外交攻,焦头烂额,他颓然地跌坐在地,头上的官帽也歪了。
  可事到如今,他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大理寺。
  李衡下了马车,望着威严大开的衙署大门,竟有一丝犹豫驻足。
  ——她,喜欢那些点心和花吗?
  ——她可想好了吗?
  他破天荒有些害怕起来,他怕走进大理寺后,见到的会是曹照照的疏离冷淡和划清界线……
  “阿郎?”炎海悄然出现,默默上前附耳几句。
  李衡眼神暗芒闪过,面色平静地道:“……我知道了。”
  炎海又无声地退回后头。
  他伫立原地,若有所思,忽然又掉转回去登上马车。“——到广福粮米行。”
  “喏!”清凉和雪飞一个忙跃上车辕,一个翻身上马。
  马车和随扈很快消失在大街另一头,而在大理寺大门后徘徊探头探脑的曹照照,再顾不得鬼祟闪躲,而是急忙忙追出了大门,下了几道阶梯……而后又停顿住了。
  她呆呆地望着马车绝尘而去,心里滋味有点难受……
  半晌后,她垂头丧气地转身走回了大理寺,看都不敢看刚刚守门的两名卫士。
  他们一定觉得她脑子很有事,怎么尽干一些莫名其妙的行为?
  她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地慢慢蹭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又开始对着案上那张摊开的楮皮纸发愣。
  上面被划分了左右两份清单,左边是“应该跟李衡在一起的十个理由”、右边是“应该跟李衡分手的十个理由”——
  左边那栏清单上,她很快就写满了十个理由,甚至还偷鸡摸狗的额外多了一项——没有睡到他绝对会终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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