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仰望着他,静静听他说完。
  这些时日相处以来,香芹深知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出自真心,也知道他本就是个清冷自持的君子,是因为他无意中落入山谷被她救了,两个人在这个犹如孤岛般的世外桃源朝夕相处,这才渐渐生出了情意。
  「我自幼见父皇新欢旧爱一轮一轮的换,见母后从最初的争风吃醋到相敬如冰,避守一宫,便告诫自己日后莫轻易对女子动心,莫贪恋花丛,决计不可成为我父皇那样的人,」他凝视着她,眼神真挚,「我既对你动了心,便不会让你变成第二个母后,你信我可好?」
  她鼻头酸酸的,忽然有点克制不住地想哭,很想伸手摸摸他俊美清瘦落寞的脸庞……
  这个初尝情滋味的傻孩子啊!
  「我明白你的心意,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之间有了别的女人,不管是谁当了那个太子妃,你母后的悲剧就会重演——」她轻声反问,「会是别人,也会是我。」
  他陡然一震,眼神有一霎的迷茫,「我……」
  「阿述,我很喜欢你,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亲近别的女人,不管有没有睡她们,但是我也不会勉强你为了我,放弃你身为太子就应该拥有的妻妾成群。」香芹踮高脚尖,感伤而温柔地伸手抚摸着他眉宇间紧紧的褶皱,「——相爱容易相处难,我们两个有幸能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但现在你该回去了,我们有这几个月的缘分相处,足够了。」
  「不!」他呼吸粗重起来,彷佛突然被狠狠刺了一刀的林间猛兽,痛苦中又有着狰狞的挣扎,「孤绝不放手!」
  ——糟,主子真生气了!
  长年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悄悄对所有黑衣护卫们摆了摆手,赶紧退出范围外。
  服侍主子这么多年来,长年从未见性情冷峻深沉的主子情绪这般激烈过,看来这位袁姑娘……着实是入了主子的心了。
  长年暗暗告诫自己,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对这袁姑娘他都得好好敬上七分才是。
  保不准哪天,他们都得看这袁姑娘的脸色行事呢!
  ——可尽管此时此刻,执述太子神情严峻目光凌厉,香芹却奇异地丝毫不觉得害怕……好像心底深处真切地感知,他就算再生气也不会伤害自己。
  也许她就是仗着这点,才敢这么恣意大胆的说出想说的话。
  「阿述,你是太子。」她叹了口气。
  「正因孤是太子,所以才不愿连心爱的女子都留不住。」他嗓音沙哑,眼眶发热。
  她眼圈一红,强撑着笑了笑,「那怎么办呢?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算你把我一掌劈昏,不顾我的意愿带我回宫,我也会想方设法溜出宫的。」
  「既入了宫,我如何能允你有再离开我的那一日?」他注视着她,眸光孤傲而霸道。
  香芹呼吸一窒,「你这是想强迫我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满心苦涩和伤感,「何谈强迫?香芹,你我既已有夫妻之实,为何你还能口口声声要与我分开?难道这些时日以来,你对我当真无半点眷恋?」
  她喉头梗住,藏在袖子里的小拳头捏握得死紧,无助一波波涌将了上来,「如果我不喜欢你,我又何必介意你有几个妻几个妾?若我不喜欢你,只管随你回宫享受荣华富贵,你来找我我便热情招待你,你不来我也能自己找乐子……可到那时,我就是拿你当成老板,把自己当员工,而不是将你姜执述当成我袁香芹的男人,你愿意吗?」
  ——他如何能愿意?!
  「孤要你心中只有孤!」他先是一怒,而后近几恳求地道:「香芹,孤知道你的意思了,可你也对孤公平些,孤是太子,能掌控、享用多大的权势,便也要付出相等的牺牲。前朝后宫向来息息相关,即便孤不会受控于朝中势力,但太子妃和良娣、良媛、承徽之位,有时是对待朝臣的奖许与态度,你能明白吗?」
  她很想哭,但却死死忍住,依然冷静地仰头望着他,「我刚刚说过了,你的处境我都明白,所以我和你不是同一路人,你这么优秀出色,又是堂堂一国储君,这天下有数不尽的好姑娘都能够满足你的期待,和你并肩同行白首偕老,所以我祝福你。」
  「孤不要你的祝福!」他嗓子越发哑了,痛怒道,「孤只要和你并肩同行白首偕老——孤说过了,孤心中只有你一人。」
  她心头重重一跳,隐隐透着不敢置信的希冀,结结巴巴问:「那,那你是愿意只要我一个了?」
  对不起,她还是跟言小的女主角一样,免不了恶俗地希望搏上一把了!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俯身贴靠在她柔嫩馨香的颈项间,低声郑重地许诺道:「孤心中只会有你。」
  香芹满满的狂喜,随即会过意来后又一僵……
  「但你还是会娶别人,是吗?」
  抱着她的高大身躯一震,良久后,香芹才听到他在自己耳畔喟叹,满是内疚与酸涩,却始终默然……
  有时沉默,就已是最真实的回答!
  「你阿嬷咧!」她眼前不知何时已经泪雾弥漫,下一瞬,也不知哪儿生来的巨大力气猛然推开了他,而后掉头拔腿就跑!
  「香芹——」他刹那间反应不过来,随即心慌焦灼地追了上去。
  可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
  香芹没有注意到梅林附近有个落差极大的小山崖,就在其中一株斜生而出的红梅树后方,她本能地往没人的地方冲,却顿时一脚踩空——
  「香芹!」执述惊恐狂乱的痛喊裂空而来。
  他纵身一跃,却只堪堪碰到了她下坠时错过的指尖……
  等他扑赶她身边时,已然见到她头磕碰在错落的岩石上,怵目惊心的鲜血不断从她后脑流淌了出来。
  他颤抖哆嗦地轻轻抱起了她,大手紧紧摀住她的后脑勺,那丰厚的黑发很快被黏腻的血打湿了……他的掌心指缝间滴滴答答都是……
  「来人!快来人救救她!」
  第19章
  后来,他终于得以将她带回了宫。
  只不过她是昏迷状态下随着他回到东宫,幸而长年他们带人搜寻他下落的时候,皆是有备无患地将太医院使也拎着随行,这才能第一时间帮香芹止血救治。
  太医院使一路上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位「女主子」,太子殿下由始至终都将她抱在怀里,连号脉的时候都不舍得放开她,灼灼然如鹰隼般紧盯着太医院使,像是唯恐他把脉的动作稍稍重了一点儿,就会弄疼了她……
  亏得太医院使确实是当世神医,在一边承受这么大的压力下,几次顺利地帮忙香芹度过了高烧之危。
  一路上无数人蔘灵芝奇珍妙药灌入了香芹口中,沿途所有能采捕或高价购得的补血养气药材和食材,也由太医院使亲自在车上看着小火炉精心炖了,再仔细地捧到了执述太子跟前,看着太子珍而重之地喂给了昏迷的香芹。
  执述太子也亲自帮香芹净面擦手打理一身,连长年总管陪笑着说要买个丫头随车服侍袁姑娘,都被殿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香芹不喜孤身旁出现旁的女子,」执述太子目光杀气一闪,「你却还要弄个不清不楚的丫头来,居心何在?」
  「奴才不是!奴才没有!奴才知罪!奴、奴才……奴才再去帮女主子打一盆干净的水!」长年吓得连连磕头,赶紧捧起金盆溜下车去。
  事涉香芹,执述太子的神情才略微缓和了下来,默默地替怀里的姑娘梳理长发,轻声道:「香芹,只要你醒来,孤以后什么都答允你。」
  太医院使在一旁燃着安神药香,正感慨此姝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竟这般好福气能得太子殿下这般深情?
  可太医院使下一瞬就被执述太子的话给惊呆了——
  「在遇见你之前,实则孤对成亲一事,从未有过半分欢喜和期待之念,倘若这世间夫妻相处起来,都如同我父皇和母后那样相看两厌,那么娶妻生子又有何趣味可言?」
  「——可自从识得你之后,孤才知道……不一样的,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你我总有说不尽的话,在你面前,我便是最真实的姜执述,无须伪装矫饰成连我自己都不喜的模样,而你……是我连做梦都未曾想像得到的好姑娘,纯粹洒脱得像一汪清泉般,一眼就能看透的澄澈美好……」
  「你不喜我身边有旁的女子,从今往后,我这一生有你本也就足够了,我知道,你根本不稀罕做劳什子的太子妃,你只愿意我唯一的妻子,对吗?我答应你,只要你能醒来,我什么都答允你……以江山为誓。」
  太医院使手中的火摺子险些烧到了手,震惊万分。
  这……这……兹事体大,太子殿下知道他刚刚所允诺的,甚至严重的话将动摇国体吗?
  就在太医院使苍老却保养白皙的手颤抖的当儿,却听到太子殿下清冷严峻的嗓音淡淡响起——
  「孤要你竭尽全力治好娘娘,娘娘若能痊癒,孤保你三代富贵青云无忧,如若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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