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只毛色灰白的雨中鸮停在她的肩上,低头用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殿下……”
尤金又红了眼眶,想像一只飞鸟那样扑入她的怀中,但执政官为艾妲定下的婚约如鲠在喉,终究还是赤足站在原地,轻声道,“您来了,我很想您。”
寰宇大剧院的重修工作前期准备完成,莱珀家将约定资金全数打入维修账户后,他与艾妲的见面次数便少了很多,这位殿下忙碌于繁杂的公务中,皇室对首都星军校的访问才刚刚结束,她又要投身入圣子大典的筹备……现在还要抽空关心婚事的操办。
尤金压下心头的涩意,巴巴地望着艾妲。
少女缓慢走近,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她的声音轻柔,“我来送一件礼物给你。”
艾妲伸手摸了摸肩上的雨中鸮,抚过它灰白的翅羽,这只身形小巧的飞鸟腾空而起,直直地飞向尤金,啄了一下他的脖颈,才慢悠悠地落到他的手中,憨态可掬地蹭了蹭脸。
尤金惶然又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雨中鸮,含着激动望向艾妲,话语中是满溢的欣喜,“殿下,这个是您猎鸮的战利品吧?我看了您军校访问的转播,您真是太了不起了……”,他的脸上泛着潮红,“……真的送给我吗?”
艾妲颔首道,“与它好好相处吧。”
“我、我会的……!”尤金沉浸在巨大幸福中,将雨中鸮贴向心口,完全没有注意到隐匿在灰羽下机械的冷光,他天真而羞涩地笑着,“谢谢您,殿下,这真是我收到过最惊喜的礼物。”
艾妲垂下眼睫,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雨中鸮重又飞起,振翅悬停在尤金身边,艾妲转过身子,留给他一个侧影,“早些歇息。”
尤金的笑意一下子消失,失落道,“殿下,要离开了吗?”
“回弦乐宫。”
尤金的心脏像被针刺了一下,弦乐宫是殿下的居所,回那里理所应当,然而元帅已经不知廉耻地搬了进去,与殿下同住。他们是住同一个房间吗?应该还不到这种地步吧……那个冷硬的长发男人在晚上会干什么,还会像白日里那样严肃正经、不苟言笑吗?还是说他有另外一副面目,下贱地、恬不知耻地、不择手段地想要讨好殿下……?
仅是在脑海中想想,尤金便一阵反胃。
他紧咬着嘴唇,鼓起勇气,向前奔跑了几步,不管不顾地从身后抱住了艾妲。
心脏跳动的声音沉重而有力,一下一下响在耳边,尤金赤着足踏在冰凉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用手臂拥住艾妲,月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身形,少年的声线颤抖着,“……殿下,今晚可以留下来吗?”
“……”
艾妲没有推拒,也没有回答,尤金只摸到柔滑而冰冷的绸缎,冷冽的花香从她的颈间弥漫开来,尤金再抑制不住,发出难耐的喘息。
他该如何留下她,这位如坚冰般冷酷的殿下。尤金知道她不会如寻常alpha一般沉溺在omega的温柔驯顺中,自己的身体不足以对她产生强烈的吸引,能够吸引她的是什么……他还能为艾妲做些什么?
那股花香带着极强的侵袭性,将他的脑海搅得一团乱,尤金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谁的什么告诫,再不能思考其他。
尤金靠近艾妲的耳边,就像渴望抚摸的小兽,带着丝怯意说道,“殿下,我有些事情想告诉您,莱珀家在矿石星有项一直未公之于众的研究,您愿意听吗?”
-
弦乐宫。
卫瓷被强制搬来艾妲的居所同住已经有一小段时日,他始终无法适应这里,时刻感到窘困。
与元帅府的素简风格不同,艾妲喜好浮华,弦乐宫建时便投入巨量新币,从外部仙境般的湖泊花海,到内部装饰豪奢的主厅,无不华美壮丽,甚至比之玫瑰堡宫不遑多让,而执政官大人对此纵容。
艾妲在房间中摆放了许多雕塑作品,一楼全都是有部分残缺的半身人像,或是缺少手臂,或是缺少头颅,更多的是缺少五官之一、表情狰狞怪异的雕像。
而在她的卧房门前,空悬着一只羽翼被齐根折断,凄厉嘶叫着的巨鹭,那幅作品巧夺天工,甚至雕出了散落的带血的羽毛,因过于拟真,透露出强烈的怪诞气息。
卫瓷第一次见这些奇异的装饰品时,做alpha时对艾妲的“想当然”又被击碎了一层,她真正的爱好或许从没有表露过,因为这过于悚然,不符合完美omega的标准模板。
这些雕像摆放得到处都是,还有别的杂乱的收藏品,卫瓷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开,以免碰碎毁坏了艾妲的心爱之物,故而他的活动范围十分狭窄,基本只在主厅与他的房间。卫瓷在弦乐宫没有丝毫的“主人”感,他一直拘谨,即使成婚之后需要长居于此,这里将成为他的“新家”。
其实对于成婚这件事,卫瓷依旧不确定艾妲是否仍愿意履行婚约,外部都已经将他视作艾妲·佩洛涅特殿下的omega,当事人却感到茫然。
毕竟艾妲还时不时地流露出对他的嫌恶,且同居以来,卫瓷还未在弦乐宫长久地看到艾妲的身影,就仿佛这里不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只是偶尔用来休憩的一处场所。
窗外一片漆黑,卫瓷解下发带,任长发披散在肩头,深夜已过半,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今夜又是如此,她宿在了何处呢?
第12章 风雨欲来
一缕晨光透过薄雾,卫瓷如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般准点睁开眼。
他依然保留军人的作息习惯,虽然军中的大小事务已经不需要他来操心了。他空有虚衔,整日只需待在弦乐宫里,准备好做一名妻子、主妇。
卫瓷下床,整理好着装,在镜子前坐下,开始为自己梳发。
自被艾妲囚禁以来,他还没有理过发,鸦羽般漆黑的长发已至腰间。他手法娴熟地用丝带束起,仅一壶水煮沸的时间,便收拾得体,不需要再装扮什么。
此刻首都星的穹宇才刚蒙蒙亮,人造太阳生产的阳光稀薄而柔和,尚还感受不到一丝热意。
按照元帅的习惯,接下来便移步去书房着手处理待办日程,待日光强烈时再乘飞行艇去帝国的各个港口检阅星舰,其间往往有各种名字拗口冗长的会议穿插进来,需要在军部与玫瑰堡宫来回往返。
卫瓷拧开房间的门把手,入目是弦乐宫二楼铺着花纹繁复的奢华地毯的长廊,他在门口停住脚步,一股茫然涌上胸口。
这里不是元帅府,他也没有权限再过问军务了。
白日漫长,即使是为了打发时间,他能做些什么?虽然手腕上不再佩戴为重刑犯设计的金属镣环,但依旧仿若谁人豢养的伶人般被限制外出。在他搬来弦乐宫的第一天,与妹妹通讯完后,艾妲倚在门边,澄蓝色的眼眸盯住他,“别跑出去,少联络外面。”
仅这一句话,没有旁的附加手段,卫瓷自然地、仿佛受她支配是理所当然般地驯顺听从。他的大脑好像生锈的齿轮般钝了很久,久到记不起来他曾经是如何自傲,思考过于疲累,于是他渐渐地不再思考。
他不知何时失却了打破现状的意志,浑浑噩噩,任由艾妲安排他的余生。
卫瓷步出房门,漫进走廊的日光被花窗切割成斑驳的映影,他走出两步,又折返回卧房,表情木讷地坐回镜前。
等待,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也是贯彻他以后生活的头等要事。
卫瓷发觉只有当艾妲到来时,一切才会开始正常运转,而她消失无踪时,时间的流速变得极缓慢,元帅漫无目的,终日茫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好像在他的人生中艾妲才是主轴。
这是成为omega之后最为明显的变化。
卫瓷维持着同一姿势,不知枯坐了多久,一直到阳光照在手臂上有一丝灼热感,彻夜未归的弦乐宫的主人才回到这座华美豪奢的宫殿。
艾妲的脸上看不出疲惫,反而有种愉悦的餍足,她瞥了一眼在楼梯尽头木讷站立着的元帅,提起裙裾一阶阶上楼。
随她走近,卫瓷能闻到淡淡的花香味,这让他受到了安抚,但混杂其中的还有一种令他紧绷的陌生味道。
她身上沾染了其他omega的信息素,并非是正常社交距离下能够残留的浓度……长久的拥抱?还是别的……?
卫瓷偏过头,像是想避开那股混合气味似的,只是这一动作显得软弱无力,元帅不自主攥紧拳,浓黑如鸦羽的眼睫不断颤动着。
他确实是一个各方面机能正常的omega了,对于信息素的味道如此灵敏,如果有可能,他倒宁愿对此迟钝一些。
艾妲缓慢地走到卫瓷身边,换腺之后她迎来了二次发育,比之过去更高挑了些许。
并未如往常那样漠然无视,艾妲伸出手,掐住元帅的下颌,微微使力,将他的脸一点点掰过来,面向自己。
“在躲什么?”
她的声音很冷,卫瓷恍惚觉得自己是卑微的奴隶在面对王女,他被少女单手掐着下颌,狼狈地咳了一声,艰涩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