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艾妲冷眼旁观,淡漠地想着,总有某些时刻是平等的,比如死亡。
  她俯下身,贴近父亲的耳朵,“父亲大人,露西拉姐姐在问您话呢。”,她用藏于袖间的亮银匕首,抵着执政官手臂上的一簇晶体,旋转刀刃,生生剜下一片带血的皮肉来。
  “呃……啊!”执政官的身体猛地弹动,他摇晃着脑袋,在剧痛中,那双混浊的眼珠死死盯住自己的女儿,“……艾,艾妲……”
  他终于能吐出破碎的词句,露西拉又低声问,“父亲大人,您记得……母亲吗?塞尔法的王后。归降于您的塞尔法国王得到了怜惜子民的赞许,而王后在被您强/暴后,则被所有人唾弃……”
  “您还记得她吗?克劳狄亚·贝茨?”
  执政官的眼珠缓缓转动,那张布满皱褶的苍老脸庞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谁?”
  “……”
  月光照耀下,露西拉的面容蒙着阴翳,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您忘记她了吧?”
  执政官并非因年老而健忘,子女们都常听他回忆壮年时如何在星际驰骋,他描述得十分翔实,一遍又一遍。
  露西拉转过脸,没有再看自己垂死的父亲,她的眼中看不出失望,只平静地对艾妲说,“轮到你了,余下的时间……全都给你。”
  她们的遗憾与痛苦,大部分都由眼前的这个老人所导致。露西拉清楚地知道那些过去不可弥补,但她仍有一丝可笑的天真,执政官老去之后极为渴慕温情,他对每个子女的态度都渐渐软化,露西拉还妄想着,能听到父亲带着悔意的一句“……我对不起她。”
  “……辛苦你了,姐姐。”
  艾妲对着露西拉微微点了点头,她攥着那把淌血的亮银匕首,眼底一片冷酷,与露西拉不同的是,那其中没有天真的祈盼,亦没有什么妄想。
  她也有许多质问,埋藏在心底,每每想起便仿佛又在刀尖上赤脚行走一回,那些怨恨与不解翻腾着,经年久月,慢慢地冷却。
  为什么制定星间规则的执政官,能够对他女儿承受的痛苦视若无睹?他随意而粗暴地修剪她,剪去她的所有野望,任由她鲜血淋漓地站在原处。他轻轻颔首,便将她作为战利品,配给了一位alpha 。
  在执政官生命的最后时刻,或许她该将这些心头滚过千万遍的话语尽数问出,但艾妲并没有开口,她沉默了片刻,用轻快的语调,在父亲耳边说道。
  “父亲,您引以为豪的孩子,亚伦与法比安,都是我杀死的。”她顿了顿,看到执政官剧烈地颤抖起来,悲愤的老人眼角湿润,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被她轻轻握住,“您也该,多陪陪他们了。”
  她另一只手中的那柄亮银匕首,锋刃向下,平稳而准确无误地刺入了执政官的心脏。
  第28章
  一柄餐刀戳破了盘中的溏心蛋黄,粘稠的蛋液流出来,被卫瓷拌进沙拉里,他搅拌几下,放下餐刀,将这盘沙拉连同一盘撕成条的合成山羊肉一起,向对面的omega递过去。
  那个被元帅救下、有着灰蓝色眼珠、怀孕了的omega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开始安静而缓慢地进食。
  他们正身处一间狱警办公室里,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张十分窄小的桌子,狱警背着手站在一旁,并不言语。
  在卫瓷将怀孕的omega背回自己的囚室后,那些犯人们忌惮于浓郁的花香不再靠近,醒转来的omega捂着小腹坐在地上,苍白的面庞上犹带泪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呢喃道,“好甜蜜……的味道……”
  卫瓷没有听清那句呓语,他皱眉问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放心, omega很难因外力流产,谢谢您。” omega无力地笑了笑,垂下眼, “……您被alpha标记过了啊,信息素味道真浓……一定是位很强大的alpha吧。”
  如此浓郁的味道,如此强烈的侵袭性,那个长发男人身上每一寸,都被芬芳馥郁的花香侵入。他自己或许还无知无觉,刻意遮掩着颈侧的咬痕。然而在外人眼中, “谁人的所有物”这一烙印不只在后颈,是深刻地印在了全身各处。
  有了这种倚靠,才能在这吃人的监狱里依旧保持洁净。 omega咬紧了唇,胸腔中含着复杂的情绪。
  “真羡慕您啊。”
  “……”
  卫瓷没有接话,他沉默地转过身去。当艾妲的犬齿刺破皮肉,自己全然在她的掌控之下,连思想也被支配,他感受到灭顶的恐惧,故而不理解这种羡慕从何而来。
  但或许,或许……脑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 omega所追求的,便是被一个强大的、足以成为倚仗的alpha占有,标记并非带来痛苦,而该使人感到甜蜜与幸福。
  是以,能够被强大的、尊贵的alpha标记,处在她的庇护之下,该是一件令人生羡的事。这是理所应当的。
  卫瓷蓦地想起,刚失去腺体的他曾对艾妲说过的话。
  “你知道几乎全帝国的omega都在羡慕着你的生活。”
  所以为什么要违反帝国律法,甘愿冒着死亡的风险,像逃离泥泞一样挣扎着摆脱这段为人称羡的omega人生?
  元帅愣怔在原处。
  她只是,对此感到痛苦。
  他不可抑制地想着,如果不是与艾妲互换了性别,互换了处境,他是否永远不会理解她为何愤怒,为何孤注一掷?
  “喂喂——这间死囚室里,可只许关押一位犯人!谁允许你们像耗子似的私自流窜的?”
  狱警粗暴的砸门声拉回了卫瓷的思绪。
  角落里的omega瑟缩了一下,元帅蹙起长眉,隔着一扇小窗与狱警对视,“他怀孕了,如果还留在混合囚室,会出事的。”
  狱警盯着他半晌,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他摊开手,“元帅……都沦为阶下囚了,您还是这样正直,真令下官佩服。”
  这位出身于决律庭,听从露西拉殿下命令调来贝尔芬格堡的狱警嗤笑了一声,对“需关照,别放任他死在狱里”的元帅微微躬了躬身,“好吧,好吧,给怀孕的人一点通融,来我的办公室吧。”
  毕竟……听上头的口风,元帅也快被放出去了,之后的事情谁晓得呢?也许他还能爬上那位殿下的床,卖力地晃晃屁股什么的。没必要在此与他交恶。
  狱警又凑近了些,用极轻的声音道,“但我要提醒您,这个让您同情心泛滥的怀了孕的omega,可是货真价实的死刑犯。”
  卫瓷微微一怔,狱警已经转过身去,囚室的铁门如水般向两边流去,omega怯怯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走到元帅身边。
  狱警带着他们穿过狭长的红铜管道,来到了他自己的单间办公室,桌上摆着些吃食,狱警示意他们随意,便站到一旁抽起了雪茄。
  余光瞥见元帅将装有食物的盘子尽数推到omega面前,而那个灰蓝眼睛的瘦弱青年也并不推辞,狱警忍不住讥讽地笑了笑。
  还有心思对孕夫施展保护欲,等出去之后,就该自顾不暇了。
  他用手指衔着雪茄,猛吸了一口,畅快地仰起头,正欲伸个懒腰,却蓦然僵住。
  沉重的钟声在远处响起,那鸣响声阴沉而厚重,震颤着,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传过玫瑰堡宫,传过贝尔芬格堡,传至首都星的边缘,回荡不息。
  元帅的脑中嗡嗡直响,他攥紧了拳,脸色苍白如纸。
  已经两个世纪,那口巨钟保持缄默。直到此刻。
  这是为帝国的执政官而鸣响的丧钟。
  -
  在深深夜色中,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教堂被映照成宝石一般的靛蓝,银白的月光照耀着圣母像,象征着帝国的太阳旗帜围绕教堂一圈,旗杆顶端俱放倒一截,旗帜齐齐向着教堂内盛放着鲜花与橄榄枝的灵柩倾斜,仍对死去的执政官恭敬俯首。
  教堂内,装饰着精美的浮雕与壁画的天花板下,乌泱泱站着手捧蜡烛、身着黑衣的人群,执政官仅剩的子女们列于众臣之前,离灵柩更近的则是穿白衣戴花环、诵唱挽歌的孩童们。
  而执政官最年幼的女儿,艾妲·佩洛涅特殿下提着裙裾,穿过了她的兄长们,也穿过了那些孩子,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教堂内,压过了庄重肃穆的悲怆哀乐,但无人指摘什么,众人只是屏息注视着她,一直走到执政官的灵柩旁。
  她头戴黑纱,一袭黑色衣裙,仅佩戴一枚胸针作装饰。那是她珠宝盒中最硕大的珍珠胸针,是她已逝的母亲得到的结婚礼物,又将它留给了艾妲。如无意外,它本该出现在艾妲的婚礼礼服上,但艾妲选择佩戴这枚胸针,出席父亲的葬礼。
  这位年轻的殿下踏上台阶,俯视着父亲的棺椁,也俯视着吊丧的人群,她对着主持仪式的主教微微颔首,众人在挽歌中齐齐躬身,唯有她昂着头颅,神情淡漠地扫视了一圈人群,那张凛然而美丽的脸庞上没有哀思,仅有冷酷。
  没有人敢非议,亦没有人敢不满。因众人都清晰地知道,现在,接任者的选择仅指向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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