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故而用下流而媚俗、服务于欲望的衣物去装扮他,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艾妲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感到厌恶。
  “真是难看。”
  她不轻不重地往卫瓷胸前扇了一巴掌,男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咬得嘴唇发白,但还是羞窘地站在原处,强撑着没后退避开。
  这种疼痛他能够忍耐,只是艾妲身上的信息素侵占了整间囚室,她话语里的那种嫌恶与厌烦,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拳。
  卫瓷吞下了喉间下意识上涌的“对不起”,沉默以对。
  艾妲抱着双臂,没有再强迫他答话,只淡漠道,“别做这些蠢事了,安分地等着至高法庭再次提审,准备好离开贝尔芬格堡吧。”
  穿着为取悦她的恶俗服装的男人却没有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卫瓷垂下眼,轻声问。
  “那我被指控的罪名还成立吗?”
  “你说——”艾妲的眼中浮现一抹嘲意,她慢条斯理地列数着,“利用元帅职权,擅动容器,致使星舰熔毁,造成荷尔戈港事故?”
  她每吐出几个字,卫瓷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若你不是背叛帝国的罪人……”艾妲冷酷地笑了笑,“那么谁应承担这份罪名?”
  这位即将继位的殿下裙裾洁白,没有沾染一丝尘灰,她是制止寰宇大剧院机械暴乱、从荷尔戈港事故中救出公爵女儿、将矿化病纳入帝国基本医疗保障体系,英勇高洁、可亲可敬的未来的执政官。
  而在她对面,是一身脏污、身败名裂的阶下囚。
  卫瓷木然地站立着,心底漫上一股绝望,细密地从内部啃噬着他,直到千疮百孔。他要终生背负叛国的枷锁了,他于星间征战的事迹与曾经获得的荣耀俱化为泡影,若有史官记载,他便是银河间最为人不齿的一位军人。
  元帅佝偻着背,绷紧的上衣勒着他的前胸,他的眼眶发红,“那重审……是为了什么?只是免除死刑?”
  然后离开贝尔芬格堡,承受着民众们的鄙薄与藐视,没有任何身份地在首都星苟活下去。
  “还不够吗?”艾妲平静地说,“你也该习惯这种一无所有的状态了,元帅。”
  “况且,你也不是完全无事可干。”她瞥了一眼他小腹上被紧身衣料勾勒出的肌肉轮廓,“生殖腔既然发育完全了,该派上用场。”
  继位之后,她需要强健的、健康的子嗣。
  艾妲姿态优雅地凑向卫瓷的颈侧,贴在他耳边轻声道,“这就是你往后人生的意义了。”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令人恍惚的温柔,却不容置喙地对卫瓷下了宣判。她是未来的群星之主,亦是标记他、全然掌控他的alpha 。
  恐惧感如蛇一般缠绕着卫瓷的心脏,他带着惶惑与怔忪看着面前的少女,她依旧如初见般矜贵、美丽,只是不再令人生起保护欲,反而让人畏惧。那些晚会上的惊鸿一瞥,她在花房中纤柔美好的身影,缔结婚约时她羞涩的脸庞,如破裂的镜面,再映照不出最初的样子。
  卫瓷强行按下标记带来的,想要跪倒在她面前祈求她垂怜的欲望,艰涩道,“……我做不到。”
  后颈的腺体在隐隐发烫,本能在叫嚣着臣服,他仍低声说,“我没有办法,做你所期望的omega 。”
  他也无法不介怀,她在荷尔戈港所做的一切。
  囚室内一片死寂。
  艾妲缓缓抬起脸,那双如湖水般沉静澄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卫瓷却感到一丝悚然,她的声音清泠如泉水,“元帅,你该明白,你的想法无关紧要。”
  在他因执政官许诺的婚约而欣喜若狂时,为庆祝元帅得胜归来的宴席上,所有alpha都在欢笑,她在帘幕后,听着他们的谈话,长睫低敛,而元帅带着醉意望过来的一眼,含着期冀与满足,已然将她视作自己的未婚妻子。
  艾妲注视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狼狈不堪的男人。
  “你的人生意义,本就是由我赋予你的。”
  一直到艾妲离开囚室,她的这趟贝尔芬格堡之行画上句号,卫瓷仍陷在茫然的状态里。他像回到了被至高法庭定罪的那一天,周遭的一切光怪陆离,像一出荒诞的机械舞剧,而他是台上核心损毁、陷入混乱的舞伶。
  不知从何时起,他所处的世界开始崩塌、失序,从他成为omega开始,他失去了星舰的驾驶权,好像也不能再掌控自己人生的航向。
  之后呢?离开这座监狱,走入另一片阴影,因罪人的身份再无法公开露面,被彻底成结标记,怀孕,生育,养育孩子,接着是进入再度怀孕的循环吗?
  卫瓷想起狱中那个有着灰蓝色眼珠,怀了孕的omega ,他骨瘦如柴,小腹却隆起浑圆的弧度。元帅曾在光幕里见过许多孕期omega拍摄的宣传视频,定婚后他刻意多关注了一些家庭频道,他也曾因那些片段感到温馨美好,并暗下决心要给妻子一切力所能及的爱护与陪伴。
  然而他此刻,却不可抑制地感到悚然。
  卫瓷靠着墙壁,缓慢地坐下,苦涩地笑了笑。在艾妲的信息素侵袭下,他感受到那处明显的湿意,即使他想要抗拒,他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是因标记而起的生理反应,腺体分泌的化学物质链接起两人,自动划分支配方与被支配方,当成结后,这层链接将愈加牢固。
  不仅是身体上,他的思想也将逐步地,与自己的alpha统一,他所不能理解、不能认同的,无法不介怀的,那些尖锐的疑问,都将被信息素抚平。
  只要他是被标记的omega 。
  卫瓷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无人听到他的话语。
  “……艾妲,我做不到。”
  在他自己也无法忍受时,他才对艾妲为何孤注一掷感到恍然。
  墙边不易察觉的裂隙里,隐隐闪烁着一点微不可见的银光。那其中藏着一柄底端浮雕花卉的纯银叉子,是卫瓷从贝尔芬格堡的底层食堂偷偷带出来的。原本钝锈的齿尖经反复的磨,已变得十分锋利,能够全无阻力地刺入皮肉。
  卫瓷久久地凝望着那点银光,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后颈。
  第31章
  加冕大典前夜。
  玫瑰堡宫灯火辉煌,那座恢宏壮美的建筑在夜色中散发着黄澄澄的光芒,反重力电梯没有一刻停歇,官员们来来往往,步履匆匆,再三确认典仪的各种事项。
  机械园丁在浮空的玫瑰园中忙碌, 草坪图案经建筑院更改过几版, 又在最后一个夜晚改回了最初的方案,所幸机械体们不会抱怨,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重新修剪起来。
  明日,载着帝国新一任执政官,艾妲·佩洛涅特的巨型空中飞车将从玫瑰园出发,在首都星的高空中飞掠一圈,经过铜绿大礼堂、寰宇大剧院、荷尔戈港、贝尔芬格堡等数个地标,最后再回到玫瑰堡宫完成加冕。当执政官的驾撵降落在这座存在银河中已逾千年的空中宫殿,群星将为其闪耀。
  各所军校也在筹备着花车游行与火炬游行,首都星科学院的博士们则散落在各大恒星,调试着用于转播大典盛况的三维光幕。
  广袤银河中的众星群,都因即将到来的登基日而喧腾。
  地处首都星边缘的贝尔芬格堡亦被这种火热的氛围所感染,生产车间停工半日,同样免去了囚犯们的祝祷。
  三三两两的犯人们结伴走回囚室,议论着帝国政事与新执政官。那条狭长的红铜管道安静了许久,才又响起沉闷的脚步声。
  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长发男人沉默地踏上管道,向最深处走去,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下颌紧绷着,周身笼罩着一股奇异的花香。
  青年径直走向管道尽头的死囚室,铁门关闭, 那些喧哗声被隔在外面,他走到墙边,缓慢蹲下身,像是忘记了指令的老旧机械,一动不动。
  他的瞳孔空洞无光,过了良久,伸手到墙壁间隙里,取出了一柄银叉,握在手里,底端浮雕的花卉硌着手心。
  囚室里不允许私藏锐器,但不被机械体的电子眼发现,便可以。
  柔和的月辉洒落下来,卫瓷靠着墙壁坐下,怔怔地望着地板上深褐色的污迹,是反复有新鲜的血渗进地板缝,一层又一层覆盖上去,才有这样冲刷不去的污痕。
  他攥紧了手中的餐叉,齿尖刺着皮肉,带来些微痛意。
  在早些时候,至高法庭的一位审判官屈尊纡贵地来到了贝尔芬格堡,他带来了需元帅签字的申请书与出庭函,再由典狱长盖章,便正式完成了提审前期流程。
  因登基日的影响,一切事情都需要为执政官的继位让位,故而这桩案件的重审定在了加冕大典的后一日,届时元帅的死刑将被免除,仅革去职务,依旧享有首都星五等公民待遇,具有基本的居住权与最低保障权。
  卫瓷听到典狱长办公室的一个狱警低低嗤笑一声,“真走运!侍奉好执政官大人就不用死了,只有omega能占这种便宜……”
  他僵硬着身子,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的死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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