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在躺上手术台前,那种难以忽视的巨大不安让我不自主想着,若两个世纪前的那项医学研究没有被中止废弃,若存在通过基因编码,无需考虑排异性,实现完美嵌合的人工腺体。转变为alpha的想法是否不再是惊世骇俗、离经叛道,而是稀松平常,我也无需因移植腺体的排异性生出忧惧的情感,更不需赌上性命。”
那个男人意料之外的自残行为只是加速了这一构想的实现,当卫瓷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失去全部作用、理应被她丢弃的同时,在艾妲眼中,腺体残缺的他亦能被榨取价值。
露西拉心绪复杂,她长久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她们是利益相同、共享弑君弑兄秘密的姐妹兼盟友,当不能宣之于众的阴暗秘密分享得越多,这种关系便扭曲地、奇异地、越发牢固。
纵使心底还有微妙的违和感,隐约的担忧,对于这一研究日后造成影响的无法预知带来的抗拒,但露西拉望着艾妲的后颈,恍惚望见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艾妲平静地再度撕裂、展示给她,使她无法再开口,对此事提出异议。
露西拉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好吧,好吧,你送进去的死刑犯,那些莱珀矿业董事会成员、军队高官都是alpha,还缺少性别为omega的实验受体,只有卫瓷元帅一个是不够的,更何况他也不是普通omega。”
艾妲没有任何犹疑,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江白。”
那个因买凶奸/杀了怀孕继妹、逃狱后又杀死继妹丈夫的死刑犯,也是那个在贝尔芬格堡怀了孕、被元帅救下后送入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待产的omeg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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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
人工日光漫进十九层的一间单人病房,描画出一个长发男人的背影轮廓,他正坐在病床上,床边散落着被拆散得乱七八糟的拘束带。男人的肩背生得宽阔,身形却瘦削,在一头披散下来的墨黑长发之间,若隐若现的肩胛骨突出得像要刺出病号服。
卫瓷抚摸过手腕上被拘束带勒出的红痕,被绑缚久了,有些微的麻痹感,手腕抬起放下都不太灵便,那一圈勒痕触碰还会带起一阵轻微的刺痛。
沿着手腕青色的血管向上,到小臂处,布满了细密的针孔,配着苍白的肤色,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卫瓷沉默着,整理好因挣脱拘束带而翻起的袖管,重新盖住了那些针孔,他下了床,脚落在地面上,因虚浮无力,险些栽倒在地。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强行忽视浑身发烫的不适感,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挪到了病房门前。
角落里的护理型机械体永久地陷入了休眠模式,这种型号半旧不新的机械体,即使元帅已经从军校毕业逾十年,那些机械课程上教授的知识仍足以拆解这种呆笨的机器人。
在卫瓷动手时,他不禁对自己手法的流畅与行动的迅捷感到讶异,自他成为omega后,他的大脑思考时仿佛生锈的齿轮在迟缓转动,对被囚禁的现状无动于衷,只因为艾妲的一句话语,一步未踏出过弦乐宫,若不是当时的执政官大人下达敕令,他会麻木地一直呆在囚笼里,与那些被豢养的伶人无疑。
而失去omega腺体,再不受标记、信息素影响后,他又能够如常地思考、处理问题、解决问题。
无端出现、禁锢手脚的拘束带,每天凌晨准点出现抽八管血的机械护士,标有编号的腕带,甚至电子眼监控……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场景的诡异,他被困在了单间病房里,明明腺体已经被摘除,比起术后,却更像是处于术前。
艾妲从未出现过,卫瓷无从知晓这其中是否有她的授意,在日复一日的焦躁中,他一直试图挣脱拘束带,被电击了上百次。
直到今日此刻。
电子眼监控不知何故撤离,走廊上似乎隐隐传来喧闹声,卫瓷没有错过时机,就如他在加冕大典前夜用银叉刺破腺体一样果决,他忍受着电击的疼痛,不顾双手被勒得肿胀充血,在几乎要脱臼的情况下,强行扯散了拘束带。
卫瓷的手还胀痛着,他站在病房门后,微微俯下身子,这间单人病房的房门上方安装着单向玻璃,只能由外向里窥视,不像是医生与病患,更像是观察者与被监控者的关系。
但若是上过首都星军校特殊课程的优等生,便知道只要用相关配件改变一点反射比,从内部也能窥见一角外面的场景。卫瓷将刚刚从护理型机械体上拆解下来的一小枚元件贴于玻璃上,摆弄了几下,身体贴近了些,凝神看去。
出乎意料地,走廊上空无一人,连来回巡视的机械体与隐匿的浮空电子眼都未瞧见。
卫瓷犹疑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门,走廊尽头的折叠窗并非像病房里的窗户一样被完全封死,能够正常开启。他跨出一步,那条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处,有一道突兀的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正跌跌撞撞地狂奔而来。
那人奔跑的速度很快,且近乎于无声,迅速拉近了距离,那是个蓬头垢面、形容狼狈的男孩,骨瘦如柴的身体挂不住过大的病号服,露出一侧的肩颈及小半个干瘪胸膛,显得尤为可怜。
他直直地望向了卫瓷,在认出那一双灰蓝色眼珠的同时,元帅反映了过来他是谁。那个浑身透露着一股死气,被七八个alpha围住,绝望地扬起脖颈的omega ,后来再见到他,依旧是被alpha围拢住,只是小腹隆起,于是卫瓷再无法袖手旁观,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囚室。
后来,按照囚犯也具有基本人权的原则,他应该是被送去了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安心待产。
卫瓷的目光移向了omega的小腹,那里十分平坦,就仿佛隆起的浑圆弧度不曾存在过,不管那里曾经孕育着什么,都无法降生了。而omega的脖颈处贴着一块敷料,与卫瓷后颈上的如出一辙,就像是他也……经历了一场腺体手术。
极短的一瞬间,卫瓷没有厘清他因何是这副模样,甚至比在贝尔芬格堡时更为凄惨可怜,那个omega已经哭嚎着向他扑来。
“元帅!救救我!——”
第35章
卫瓷来不及反应, 下意识地接住了那个飞扑而来的瘦弱omega。
在他的认知里,不管是否失去alpha腺体,不管是否还在元帅的职位上, 自己始终是帝国的军人, 在面对柔弱的、需要保护的、向他求助的omega时, 他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弃之不顾。
omega瘦得硌人,他抬起脸,满面惊惶地看了卫瓷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突出眼眶,他枯瘦的手紧紧攥住卫瓷的手腕,“救救我……”
他这会儿的力气大得惊人,卫瓷感觉被拘束带绑缚过的地方一阵疼痛,那一圈红印想必又加深了。元帅蹙起眉头,心念电转,先将人拉回了自己的病房。
那扇被打开的病房大门重又被他亲手关闭。
隔着单向玻璃,卫瓷向外又瞥了一眼,没有看见任何一只电子眼闪烁红光的机械体,也没有看见跑动的医护人员,整个十九层透出一种瘆人的安静。
他强压下心头的猜疑与惊异,转过头,打量着瑟瑟发抖、看上去十分凄惨可怜的omega,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
元帅已经不具备轻而易举帮别人解决问题的能力,但他不自主地还是如此发问,意图揽过他人的麻烦。并且他总有一种隐约的不安感,看到omega后颈的伤口,他会感到令人悚然的熟悉,然后不可避免地想到艾妲。
omega抽噎着,缓慢地举起胳膊,病号服的袖管滑落一截,露出他苍白细瘦的小臂,那上边密密麻麻全是可怖的针孔,手腕上是一条束紧了的腕带,与元帅戴着的别无二致。
腕带边缘有激光镌刻的编号与姓名,分别是“ 0018”与“江白”。
卫瓷想起来自己腕带上的编号,他是“0001”。
十八个编号?十八人?
“好可怕……太可怕了……”名为“江白”的omega喃喃着,“他们想要拿我做什么实验……我听到了……我全听到了!”
他猛地抓住卫瓷,因惊恐而浑身剧烈颤抖着,“我的腺体……我被推到了一间手术室里,他们不知道我还有意识……但我动不了,我的腺体被挖去了。明明,明明我是完全健康的,我应该能顺利生下孩子的……但无缘无故地,就给我做了腺体摘除手术,没有信息素,孩子自然也流掉了……他们想要移植什么别的东西进去,一直在抽血、做配型。我看到了!看到了他们在建一个腺体模型,在调整基因序列……”
“他们想要做什么?”江白嘶哑着声音,眼球突出,“当我是小白鼠吗?即使……即使我是死刑犯,我就应该遭到如此对待吗?被强/暴,怀上根本找不到父亲的野种,然后又被挖去腺体,成为任人宰割的实验受体。我明明是人啊!……我不是猪狗!”
“好痛……我好痛……”卫瓷感觉omega的全部重量都压在了自己身上,江白近乎于崩溃,他像一具失去所有生机的骷髅架子,被折磨得干瘦而可怖,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个腐败干枯的omega凄惨无比,“太痛了……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