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显然并非医院方的机械体,而是外部调动来的机械警卫型。
元帅绷紧了身体,人类与机械彼此僵持着,当卫瓷咬紧唇,沉下目光,蓄势待发时,蓦地响起一声仿佛礼花炸开的巨大声响,金属冰冷地反着光,卫瓷眯眼看去,不由得为之一怔。
那具机械警卫转瞬间四分五裂,残骸四散纷飞,小块的碎片掠过他的脸颊,留下一丝疼痛感。
有人击碎了它胸口的能源核心。
第44章
炽白的灯光闪烁了几下,一阵轻微的电流声,眼前的一切遽然暗去,室内照明回光返照似的忽明忽暗了一会儿,伴着各处传来的那种仿佛礼花炸响的动静,终于陷入一片不见五指的浓黑。
卫瓷站在原处,一动不动,金属碎片擦过脸颊留下的伤口渗出一道细细的血丝,缓慢地淌过下颌。
若此时有飞行艇从外部飞掠而过,于夜空中向下俯瞰,便能看见如雾的月辉下,乌泱泱的机械异构体围拢了那座金属立面的高耸建筑。而在某一个突兀的瞬间, 建筑每一层昼夜不息的炽白灯光倏忽齐齐熄灭, 霎时变得漆黑一片,融进了夜色里。底下的机械体们一时茫然, 连接它们的系统网络却迟迟没有再发出指令。
卫瓷眨动眼睛适应着黑暗,听到江白恐慌地发问,“怎么回事?停电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金属迸裂的声音,在他们的上下左右, 其余楼层的机械异构体正在被处决。卫瓷神色冷峻, 低声道,“别乱动。”
击碎机械体能源核心的人, 也可能用针弹贯穿他们的心脏。
刚刚机械警卫被击中胸腔,四分五裂的情境,不知怎的让他回想起了曾在寰宇大剧院发生的那一场人为动乱。心中那股微妙的违和感愈加放大,卫瓷观察着四周,一丝隐约的预兆让他绷紧了下颌,直直盯视着紧急出口的方向。
片刻后, 通体漆黑的医院大楼突然有一层亮起了光。
“见鬼……”
身处第四层的几个人类闯入者猛地一惊。
机械警卫到底不是智力充沛的型号,有些任务还需要人类来执行,他们就是因此进入医院大楼的。
受外面大人物的吩咐,机械警卫会捣毁医院的关卡与防御系统,他们得快速地找到几个身份特殊的病患,将病患们带走,然后掌握当今执政官艾妲·佩洛涅特正在进行一项骇人听闻的活人实验的直接证据,传输回大人物的终端。
其实大人物们怀抱怎样的心思,要让下落不明的执政官背负怎样的丑闻,这群闯入者们并不在意,他们只是拿钱办事。这一路顺利得过分,医院职工的反抗在机械警卫面前简直不值一提,防御系统没有来得及发出预警,闯入者们确定病毒有效,因为决律庭确实没有对意外闯入作出响应,玫瑰堡宫貌似也无知无觉。
啊哈!实在是太容易突破了。执政官和决律庭的最高长官都不在首都星,说不定玫瑰堡宫也可以闯上一闯。
之后,执政官……如果她还回得来的话,要怎么焦头烂额地面对这一片狼藉呢?
闯入者们不无得意地想着,有种眼看着上位者踩入泥泞的畅快感。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在医院的长廊上,搜寻目标病患——据说是莱珀矿业董事会的老头。然而还没等他们有什么收获,跟随其后的一具机械警卫遽然爆裂,火花四溅,四处溅射的金属碎片扎了猝不及防的闯入者满胳膊。
有人惨呼一声,下一刻,他们毫无防备地陷入一片令人悚然的浓黑中。
骚乱,恐慌,惊疑,混杂着接二连三的金属残骸坠地的刺耳声音,机械警卫在接连不断地被摧毁。闯入者们尚还未回过神,刺眼的炽白灯光重又亮起,骤然恢复的强烈照明让他们不自主地流下生理性眼泪。
“见鬼……到底在搞什么?……”
模糊的视线里,竟依稀出现了两个女人的身影。
一个十分高大,像一座塔般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脚步声却很轻盈。另一个相对来说则显得娇小,穿着华丽而繁复的衣裙,像一位出现在花房、茶会、宴席上的淑女,姿态优雅。
他们使劲眨动着眼睛,伸手抹去泪水,得以清晰地望见来人的那一刻,这些收钱办事、向来猖獗的职业闯入者们如坠冰窖,一个个如同雕塑般僵立原地。
那两个女人有着皇室标志性的浅金色头发与蓝色眼瞳,其中一位的面容或许陌生,另一位则频繁出现在首都星的各处转播光幕上,媒体如此热衷于播放她的演讲和采访片段,以致于每个首都星公民都对那张端庄而秀美的面孔熟悉到了一种夸张的程度。
那是帝国的现任执政官,艾妲·佩洛涅特。
而她身边那个高大女人的身份也已呼之欲出,自然是执政官的长姐,执掌决律庭的露西拉·佩洛涅特。
看清她们面容的同时,闯入者们也看清了她们身后,黑沉沉一片的鸟头人身的机械医生们,以及手持核铳的决律庭裁断官。
他们终于恍然,原来医院的实际保卫力量在这里——
铳口对准了他们的胸膛。
在拥抱死亡的那一刹那,他们仍感到不解与困惑。
身处银河外缘,遭遇电磁风暴失联数日的执政官,为何会跨越数万光年的距离,出现在这里?
……
护理型机械体滚动着滚轮收拾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它们两两一组,熟练地铺开纤维布清理血渍,另有一组机械体回收金属残片。
露西拉双手抱臂,遣走了几位裁断官,她转过头,望向妹妹,语气轻松而随意,“下一层?”
艾妲微微颔首,这位年轻执政官的眼中闪动着冷酷的光芒。
“我们抓紧时间。”
……
鲜血漫过台阶,沿路堆积着或被拆解、或因为能源核心碎裂而四分五裂的机械警卫,这种量产型并不会让谁肉痛,它们理所应当地被认为是消耗品,自会有一批新生产的填补上空缺。
有时候,人类的性命也和这种机械一样轻贱。
艾妲拾级而上,平静地望着处在决律庭裁断官包围下的白发老人,她对他还有些稀薄的印象,这是今夜见到的第一个并非收钱办事的闯入者。他应当是这一起合围事件的策划者之一,若艾妲没有记错,他是曾经的三殿下亚伦·佩洛涅特的老师。
老人自知计划溃败,他闭了闭眼,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摁动藏于袖中的终端,试图将医院里进行的活人实验的情况先转播出去。
多么残忍、冷血的一位执政官,竟然罔顾道德伦理,强制帝国的公民进行骇人听闻的腺体实验!她应被审判!
艾妲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别白费力气,整栋大楼都被静默了。”
所有的通讯都被切断,没有消息能传递出去,医院的超级计算机监视着一切电子设备,只依据执政官的需求保守秘密。
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颓然道,“……艾妲殿下,您可真是……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他还称她为殿下。
艾妲有些不虞地眯起眼,淡漠地问道,“为什么?妄图违逆我,无异于以卵击石。”
“没有为什么。只是不甘心……”老人缓慢地说,“您不该有意地抹黑您的父亲与兄长,在他们长眠之后……您这样,太令人心寒了……”
“……”
在塞尔法星群感到困惑的问题,此刻依旧不解。艾妲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她平静地看着绝望的老人,还是无法理解他是出于怎样的情感,才做出这等荒谬的举动。
这一场合围医院的动乱,发起方无疑是两个阵营。一方是为营救被困的莱珀矿业董事会成员,利益驱使,人之常情。另一方则是为获取执政官私下进行人体实验的证据,让她为脏污的丑闻所扰,受到帝国公民的质疑和审判。是因为她冷酷地对待父兄……而招致的报复?
艾妲只是嗤笑一声。
她散漫而随意地取过一位裁断官手里的核铳,举起瞄准,铳口对准了不断颤抖的老人,艾妲轻声说道,“去和他们叙叙旧吧。告诉他们,我把他们描画成了何种模样。”
老人抖如筛糠,他紧闭着眼,崩溃地大喊。
“你、你这个冷血的疯子!——”
他嘶哑的吼声戛然而止。
裁断官恭敬地微微俯身,双手接过了艾妲递来的,使用过的核铳。执政官面容平静,她冷漠地垂下眼,扫视了一圈因鲜血、尸体与金属残骸变得杂乱肮脏的长廊。
“真是麻烦。”
这毕竟是直接受辖于执政官的医院,艾妲感到了一丝碍眼,属于她的一切,都要整洁、干净、富于秩序。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指,脑海中蓦地浮现出一个人影,只有在她不那么繁忙、思绪飘散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个男人。他那一头原本浓黑如绸缎似的长发,似乎久未打理,时常是凌乱披散的模样,应该说男人周身都透着一股自暴自弃的腐败气息,干枯而颓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