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他感到艾妲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他想说“对不起”,却没有张开口。
  卫瓷失去了意识。
  ……
  ……
  再醒来时,卫瓷躺在卧房中央的四柱床上,他勉力睁开眼,感觉那股昏沉感消去了不少。厚重的帷幕紧拉着,室内是炽白明亮的人工灯光。他大约并没有昏迷多久,从窗帘的一点缝隙中能够窥见,外面还是浓墨泼洒般的深夜。
  床顶垂下的一侧帷帘被人拉开,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胸口佩戴有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的院徽。卫瓷对她依稀有模糊的印象,在哪一次手术后,她来过他的病房。爱尔柏塔在她身边,毛茸茸的兔爪帮她托举着盛放器械的金属托盘。
  医生戴着口罩,神情看不分明。爱尔柏塔那双黑纽扣一样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卫瓷的目光越过他们,艾妲站在远处,只能看见她纤薄的背影,浅金色的长卷发披散下来,如海藻一般,长至腰际。在听到这边的动静后,执政官侧过了身,那张凛然而美丽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一片平静。
  她缓步走近,高跟鞋踏过地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执政官没有看卫瓷,只抱着臂,注视着那位年轻的女医生。
  “还有什么事?”
  医生斟酌了一会儿,揣摩不出执政官的心意,尽量用平板的语气道,
  “执政官大人,从血液化验的结果来说,他……现在是怀孕状态。”
  第70章
  在这个云层厚重、星光黯淡的夜晚, 一艘郁金香形状的飞行艇平稳地于高空掠过,驶向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
  四面的舷窗全部封闭着,室内恒温,卫瓷倚靠在近乎平放的长座椅上,身下铺垫着一层用于保暖的绒毯,是爱尔柏塔为他准备的。此刻,这只兔子玩偶正动作轻柔地操作镊子,给他换额头上的纱布。
  这样明显小心细致的对待,让卫瓷略微感到一丝困窘。
  他有些怔忪地垂下眼,打量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一片平坦,隐隐可见紧实的肌肉线条。
  日后, 会逐渐变得柔软,凸起一个圆润的弧度。再宽松的上衣也掩盖不住小腹孕期的变化, 只要向下瞧一眼,就能发现他的异样之处。
  他浅薄的、从帝国育儿宣传片里得来的认知,在光幕中的场景真实地发生时,却无法让他因想象感到一分温馨。
  小腹被撑得高高隆起,甚至不得不弯着身子,用手托着,艰难地行走……他只感到极轻微的恐惧,一瞬间的悚然。
  卫瓷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爱尔柏塔连忙放下手中的纱布与镊子, 殷勤地拍了拍他的背, 端来了一杯温水, “哎呀,怀孕之后,连您都变得娇气起来了呀。”
  卫瓷蹙紧了眉,他沉默着咽下了那股荒诞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动那杯水。
  他确实感受到自己的反常,在一接触到艾妲的气味时,便陷入某种迷乱,流得格外汹涌。他比往常更加敏感、情绪化,甚至难以控制泪腺。
  原来是因为……卫瓷抿紧了嘴唇,将放大了数倍的无措感强压下去。
  他在担忧着怀孕的妹妹时,自己竟也处在了同样的状态。
  卫木月要怎么度过这漫长而难熬的数个月,而他自己呢……他真的能作为omega ,完成生产,诞育一个婴儿吗?
  直到此刻,元帅仍处在一种巨大的荒诞与不真实中。
  额角的伤口已经被细致地处理过,只有轻微的刺痛,间断地传来。卫瓷沉默着望向舷窗外,浓黑如墨的夜色里,首都星连成一片的金属建筑群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鼻间有浅淡的花香,一直萦绕不散。艾妲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与第一军区医院的医生在一块。他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能嗅闻到她的信息素味道。
  但已经足够起到抚慰作用。
  卫瓷的指尖掐进掌心,他垂眸,克制着想要站起身、去到她身边的冲动,只是隔着那段距离,近乎于贪婪地嗅着馥郁的、沁入肺腑的花香。
  他不能确定艾妲的想法,在医生停顿了几下,说出他已经怀有身孕时,执政官的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艾妲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那双澄蓝色的眼眸像沉静的湖面,无波无澜。
  她保持着略显一丝诡异的沉默,直到卫瓷额上贴着的医用敷料又被鲜血染红,一道血迹蜿蜒流至他的眉弓,他眯起一只眼,看到艾妲的脸庞上变幻过一瞬某种意味不明的神色。
  医生凑近了他,拿了一片新的敷料,一边手法熟练地撕下、重新贴上,一边揣测不定地瞟了一眼执政官,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执政官大人,虽然血液化验的结果是一定准确的,但最好还是再做一次影像检查。……毕竟是,使用的人工腺体,也能观察一下目前胚胎的发育情况。”
  “……”艾妲微微颔首,她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他发过高热,在……前段时间。”
  她并没有看元帅,卫瓷却觉得如芒在背。
  他有意地用冷水沐浴,将自己弄到全身滚烫,头脑昏沉,是为了能取悦她、讨好她,好顺势提出见卫木月一面的请求。
  他那时应该已经……
  医生很快反应过来,她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许会对胎儿的神经管有所影响,但血液指标并没有明显的异常。执政官大人,请您不必担心,我们会进行全面的检查。”
  执政官点了点头,她没有多说什么,与帝国绝大多数得知伴侣怀孕消息的alpha相较之下,平静得有些反常,甚至称得上冷漠。
  卫瓷一边忍不住为那次高热可能带来的影响而忐忑,一边又难免出现情绪波动,他垂下眼,又感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内积蓄。
  这是怎么了……他不了解自己落泪的冲动从何而来。是因为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正向的情感吗?没有展露出一丝一毫的欣喜,或者期待。
  她毕竟是帝国的执政官,应当有合法的伴侣为她诞育下,承载着帝国的希望与祝福的子嗣。能回应她期待的应该……另有其人。
  在卫瓷无声地试图掩饰泪水时,艾妲盯着卧房角落的那一处桃花心木的藏品柜。那是用来陈放小型雕塑与瓷器银器的,元帅的额头碰到了它尖锐的一角,他跌倒在地,不自觉蜷缩着身子。月光照下来,凌乱的发丝中,那一道血迹格外刺目。
  她盯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
  卫瓷抬眼,正巧与她对望。他怔然地,张了张口,却先一步被艾妲打断。
  “别说蠢话。”
  艾妲语气森冷,她也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只是仍有令人发冷的愠意在往外溢出,“她不会死。”
  她顿了顿,眸光沉沉,“至少现在不会。”
  但那种奢靡的、无忧无虑的生活注定要离那位总督夫人远去了,她会陪同她的丈夫一道忍受贝尔芬格堡阴暗潮湿的囚室。即使是那样昏暗无光、气味熏人的地方,也过于优待他们了。
  艾妲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只留给元帅一个背影。
  “……”
  卫瓷望着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艾妲仍以为,他打算为自己的妹妹辩解,奢望她能够脱罪。
  他没能再有开口的机会,在执政官的授意下,充当雕塑的女医生与爱尔柏塔迅速联络安排,一艘飞行艇停泊在弦乐宫的正前方,将载着他,前往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做更为细致的检查。
  艾妲自然也同在那艘飞行艇上,只是并不与他身处同一舱室里。
  他们保持着这段距离,信息素在空气中悄无声息地彼此交融,直到飞行艇泊入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楼顶的圆形广场,发动机的转动声停了下来,卫瓷终于得以看见执政官纤薄的身影。
  那张凛然而美丽的面庞上还是一片平静,她站立在舱门前,并不跟随那名年轻的女医生一道跃下,只是盯视着看起来身形毫无变化的男人。
  卫瓷不自主地向她走过去,胳膊却蓦地被格外殷勤的爱尔柏塔扶住,男人僵硬一下,还无法习惯这种特殊照料。
  他有些费力地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再抬头去看,执政官已经转过了身子。
  她轻盈地跃下了飞行艇。接着,从舱门开启的位置,无数飞舞的光粒凝聚成一块块半透明的踏板,延伸向地面,像是原本就存在于那里一样。
  爱尔柏塔又凑上来拽住他,“哎呀,omega怀孕就是要各处小心的,您还不习惯。走吧!”
  深夜中的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依旧维持着部分楼层的运转,只是多见的是机械医生与护理型机械体,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体们滚动着来来往往,卫瓷沉默地看着忙碌的它们,压下那些并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那种压抑的沉重感让他有了一丝轻微的不适,所幸艾妲的信息素味道包裹着他,能够得到稍微的缓解。
  他们乘坐反重力电梯到了顶层,一整列顶着漆黑鸟头、生着尖长鸟喙的机械医生们毕恭毕敬地对执政官躬身行礼。卫瓷被滚动着滚轮的机械体带领着,走入一个纯白的房间,接着又进入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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