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风柔和,无人言语。
  良久,崔敬启唇问道:“等我作何?”
  五公主噗通噗通心跳,口内断断续续,“没等你……没……”
  崔敬轻笑,嘴角微漾,“没等我?我怎生见着有人守了三日了呢,难不成是我眼花。”
  五公主脑子发蒙,未料他如此直接,“是……是你眼花……”
  “你!五公主,臣身强体健,好着呢。”
  听他称呼自己五公主,秦叶蓁的心跳骤停,抬眼看他。这人眸色如光,灿灿明亮,似山涧清泉,似皎皎明月。
  “我是五公主……”磕磕绊绊,一句演练许久的话顿住,再没了续下去的勇气。
  “臣知道!臣见过五公主,公主安康。”崔敬得寸进尺,笑颜如花如此说道。
  他的笑晃得人眼花。他如此好说话,说的还全是自己爱听的,秦叶蓁心潮澎湃。或许,她该试着胆大些,万一有个万一呢。
  几番颤抖嘴角,她终于说道:“四公主要嫁人了。”
  “嗯,臣知道,何世子为人不错。”
  “我……我……”秦叶蓁说不下去。
  这次,崔敬没能如前一般,快速应承说些好听的话。他静静地站着,等她说话。
  夜色浓重,清辉遍地。秦叶蓁低头看向长秋亭之外,青砖铺地,数着其上的花纹继续说话。她知道自己是个胆小之人,停下了就再没续上的勇气。
  “我……过不多久,我也要许个人家……你若是……若是不嫌弃,来紫云阁……”
  细弱蚊蝇的话语,是少女多年来未出口的仰慕和酸涩。
  不知为何,崔敬也不说话。冷冷夜风,在二人之间来回。
  渐渐地,虫鸣遍布,秦叶蓁的心不断往深渊坠落,“全当我没说……”
  话音还未落下,猛地转身跑开。偏生她自己不成器,跑得快,一脚踢在廊柱,身子突然朝后倒去。电光火花之间,后背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住。
  万籁寂静,唯有心跳。
  秦叶蓁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暗夜幽幽,灯火不明,唯独胳膊传来的热气,以及自己起伏不定的心跳,快要窒息的咽喉。
  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这是要说他也愿意么?
  秦叶蓁如此想着,可不过是一瞬之后,她又放弃这般想法。崔敬乃兵书尚书三公子,更是世人皆知的王将军外甥。听说那王将军必定是下一任元帅,显赫非常。如此人物,他喜欢的姑娘,定然开朗明媚,如阳光灿烂。
  她的一颗心不断往下坠落,朝着深不见底的深渊而去。
  可若是万一呢?
  万一崔敬喜欢的,正是她这样毫不起眼的姑娘呢。
  带着一二分小心谨慎,几分期盼痴想,秦叶蓁那眼尾扫了扫崔敬。
  他像是被人定住,不说话也不动作。秦叶蓁不敢多看,眼尾扫见他下颌、他耳畔,便猛地停住,不再偏转。
  正当她一颗心纠得厉害之时,好似瞧见他木愣愣点头。
  那模样,一点儿不似素日里腿脚灵活脑子灵光的崔三郎。
  他点头,是愿意么?
  如巨鼓重锤的心跳,即将从喉咙口跳出来,秦叶蓁腿酸脚酸,脑子发蒙,一刻钟也待不下去。还未想明白,拔腿就跑。
  长秋亭到紫云阁,不过是三道门,一条道。秦叶蓁的脚步越来越慢,渐渐地带上几分漫步云间的惬意享受。
  脑中懵懵,努力回想,他适才像是点头了。
  算什么呢?答应了么?
  应该是应下了,不然,她怎的如此开心呢。
  第2章 002 他没有来
  这夜,紫云阁二楼那狭小之处,灯火通明,倩影投射窗牖。原是秦叶蓁满心欢喜得睡不着,先是在妆台坐坐,而后寝殿踱步。末了,更深夜半,三分困倦袭来,她躺在卧榻。
  寒津津的被褥,挡不住火热的内心。
  躺下之后,方才的些许困倦,转瞬之间消散不见,她将自己半张面皮淹没在被褥之下。
  偷偷地笑,不欲使人瞧见。
  可她不知道,纵然唇角的笑意被隐藏,眼中的光亮,似一双烛火,灿若星辰。
  第二日天不亮她便起身,按耐住满腔的欢喜,去往含光殿念书。
  她来得早,含光殿的一切一如从前模样,可她却从中觉出几分欢喜。皇子宗亲或念书或胡闹,陪读公子姑娘逗趣儿,端的是一派祥和。今日的课业,是文渊阁魏大学士讲授《刘子履信》。
  “……夫商鞅,秦之贵臣,名重于海内,贪诈伪之小功,失诚信之大义,一为不信,终身取尤,卒至屠灭,为天下笑,无信之弊,岂不重乎……”1
  魏大学士年近古稀,声线不稳,断断续续。
  秦叶蓁听着,却不知听到何处去了。她的心思,全然在那处空出来的书案上。那福王世子之后的书案,乃崔敬所有。
  目下空荡荡,不见一丝人影。
  他今日没来,是为了什么呢?秦叶蓁挡不住地胡思乱想,或是他并未求得父母应允,或是他有了旁的事情,耽误了……
  定然是耽误了,再没旁的理由。
  午膳前后,魏大学士的课业结束,一行人浩浩荡荡前来,走向崔敬的书案。打头一个是他表兄,王将军长子王霖,后头几个是惯常跟随崔敬身后的小厮,南方,西风,东山。
  这几人,秦叶蓁都认识。他们日日和崔敬在一处,想不认识也难。
  崔敬的四个小厮,除开北疆,全都来了,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她躲在人群当中,细心看着。只见王霖左右拜拜,朝福王世子行礼,继而一面指挥几个小厮收拾东西,一面和福王世子解释。
  说是崔敬志不在此,原以身报国,投身边疆。前几日听闻西北告急,着急忙慌使人去王将军处投了帖子,愿意做个马前卒。若是没有朝廷派遣,当个伙夫也可。昨夜又见西北战报,急冲冲去了,来不及和众位告辞……
  西北告急么?她身为当朝五公主,怎生不知道呢。
  急冲冲去了,连和福王世子告辞的机会也没,当真是
  急切。
  恍恍惚惚听着,秦叶蓁似乎双耳失聪,听不见,看不清。
  这世道中的所有,当真全部与她无关么。
  她想不明白。
  他们几人和福王世子告别,继而和含光殿每个相熟之人告别,或是三五句,或是一两句,或一声叹息,或一声庆贺。王霖作为崔敬表哥,此刻代替他左右逢源,依依惜别。含光殿不大,不过是五间开,帷幔沙沙,王霖一行人始终离秦叶蓁老远。
  收拾好崔敬的包裹,一一话别之后,王霖等人迈步出门,沿着含光殿前的广阔大道,越来越远。
  秦叶蓁跟随几步站在台基上,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发呆。寒风飒飒。
  崔敬离开得匆忙,却记得身为福王世子伴读的责任,记得同窗好友,独独不记得她。
  不记得她秦叶蓁。
  她也是他的同窗好友,更是昨夜点头立下盟约之人。
  原来,她真的没有被人记住。
  她转身自嘲笑笑。天大地大,她秦叶蓁就是个无人在意的存在。
  崔敬走了,没几日他表哥王霖也走了,吏部安排个押运粮秣的差事,算是荫封。文书下来那日,含光殿多人不解,依着王霖的文气,若是等两年科举,至少是个二甲之列。用了荫封,一辈子低人一等。
  王霖也不辩解,只说是西北有难,他们武将之家,计较这些做什么。
  含光殿中关于崔敬的消息,和他相熟的姑娘郎君,越来越少,好似从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秦叶蓁照旧日日念书,听大学士讲学。
  也不知是哪一日,她失魂落魄再次走到长秋亭。
  秋末的风声,晃动树梢,满地金黄。间或一二焦黄、灰绿夹杂其中,双脚踩在上头,咯咯的响。
  那夜的话,不禁意之间浮上心头。
  他分明是点头了的,为何匆匆而去,连只言片语也没有。
  是不是,他从来都不曾记得她,不曾将人放在心上。
  无人言语,无人告知,唯有秋风飒飒,连绵不绝。
  再后来的日子,和从前大同小异,唯独四公主成亲这桩事,令秦叶蓁担心几分。所担心者,也不是四公主的婚仪如何,她们姐妹没那份情谊,担心的不过是那日,定然会见到王太太,崔敬的母亲。
  王夫人乃王将军的妹妹,早年在京都,排得上号的伶俐人,行事利索,万事不拘。若是见到她,秦叶蓁怕自己胆小瑟缩不敢问话。
  她终究是落入网中,想知道崔敬为何不告而别。
  天不遂人愿,四公主婚仪那日,王夫人抱病,并未出席,仅仅是遣了长媳黄氏前来。黄氏今年春日才生了个哥儿,略显富态,喜气洋洋,不禁使人心生亲切。
  秦叶蓁寻了个空隙来和黄大奶奶搭话,“听闻奶奶新添的哥儿,长得甚为俊俏,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带出来,我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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