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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又央求厨娘帮他取来一研钵,将清洗干净的果子倒入其中捣碎。
  金黄浓郁的汁液点点溢出,不消片刻,布满整个研钵。从柜子选个白瓷碗碟,温润如玉的白,瞧着便使人欢喜。金黄的果汁装入其中,添上一点子饴糖作陪。万事俱备。
  崔敬临走前,为表谢意,递上一块碎银子给两位娘子。自此,他手端碗碟,飞檐走壁,朝正房而去。
  重檐高椽,雕梁画栋。正房那高高的台基之后,可见几丛翠竹,越过美人靠,翻过窗棂,直达天际。昏黄窗牖之后,一点美人的影子也不见,唯有灯芒摇曳。
  光亮泛黄,兼之被翠竹遮挡一二,不甚清明,可在崔敬眼中,却是独一无二的明亮。
  天地间的烛火,总有一盏为公主而亮。这一盏烛火,早晚也要为自己明亮。
  他信心十足,跃跃上台基,敲响窗棂。
  沉沉几声响,透过夜风,传入秦叶蓁耳中。
  因她不喜夜间有人伺候,是以这偌大的正房,空旷寂寥,鲜少人气。她伶仃一人,形单影只,正坐在南下翘头案后,奋笔疾书。这几日的心烦气躁,心绪难安,似乎要顺着笔墨从心中尽数倾泻。
  她想来是没料到崔敬这人,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要脸,以为窗外之人是方嬷嬷。
  “嬷嬷莫劝,待我写完这一点子,就去睡了。”
  崔敬闻言轻笑,她还是如上次一般。
  “是我,方嬷嬷不在。”
  秦叶蓁万万不料,一个心惊之下,墨色晕染开来,好大一片。这厮,当真是不要脸。
  不等秦叶蓁说话,崔敬又道:“先前送来的果子,我想公主应当没见过,是以这日散了衙,做个特色的饮子,献给公主尝一尝。西北之地特有,在京都是见不到的。”
  女子搁下狼毫,犹豫踌躇不前,“将军是梁上君子做多了,已经记不得正道了么。”
  见她没喊人,也没朝窗户跟前来,崔敬一时想到花和尚的话,这般行径的小娘子,该是踟蹰的,该是不知如何应对的。
  他再笑,从外扒拉开窗户,探出半个脑袋来。
  但见屋内鎏金火炉,噼噼啪啪,热气腾腾,秦叶蓁就站在这撩撩热气之后,墨发披散,半旧中衣在身。那衣袍,素白清雅,在不断升腾的热气之下,氤氲雾气,叫人看得眼花。
  不期然入目是这等场景,崔敬心
  口蓦地顿住,像是被人扼住咽喉,喘不过气来。
  呆愣几息功夫,他脑中的昏沉散去一些,又见秦叶蓁眼眸警惕,双眉微蹙,像是防备。
  “我不是有意叨扰,只是,只是……”
  哎,该说个什么好呢。今日的自己,为何总是莽撞不堪。
  几分泄气,想到手上还端着碗碟,献宝似的摆在眼前,“诶,是这个。我方才说的是这个。今日是我不好,唐突的很,日后再来,我走正门,再不翻墙。”
  许是得见他手上的东西,秦叶蓁眼中的戒备散去,不过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你不说话。
  心觉有戏,崔敬一个利落翻身入内,不朝前,靠墙站定,将那碗碟放在三角高几上。
  “嗯,依着公主的喜好,微臣放了一点儿饴糖。尝尝,喜不喜欢。”
  细腻白瓷,金边围绕,当中果汁儿浓郁杏黄,好似蟠桃,好似黄杏。
  尚未理清楚头绪之间,秦叶蓁缓步走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动作,稀里糊涂迈开步子。将碗碟握在手中,复又返回翘头案之后,才一口金黄入口。香浓甜腻蔓延开来,丝丝甜蜜夹杂些许酸,未有意料当中的涩,反而极为爽口。
  又是一口下肚,秦叶蓁醒过神来,这人怎生知道自己的喜好?
  她手持汤勺的略一停顿,崔敬瞬间明白她心中所想,“若是微臣没记错,有一年除夕宫宴,公主思量许久,问宫婢要了一小碟子蜜糖,抹上一点儿在酸汤里头。不爱吃酸,喜食甜食,我都看着呢。”
  这事儿,不知多少年前去了,秦叶蓁自己也丁点儿不记得。
  她再次吃上一口,低头之间那微微散开的墨发,遮挡屋内泰半光亮。饶是如此,也能瞧见她明亮的眼眸,微微上扬的眼尾。星河璀然,日月重光,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就出现在崔敬眼前。
  幽幽暗夜,也并非是不好。
  如若不然,怎生瞧得见如斯美景。
  好似不敢多看,怕吓坏了小姑娘,他偏头去看星星。
  那些年的西北,时常见到这样明亮的星辰,可他从来不觉得耀眼炫目。
  “这果子叫沙棘,西北独有。哪里的土地,和京都全然不同,一望无垠,广袤无边。每一片土地,种西瓜,蜜瓜,葵花籽,不论种上什么,都会在田坎边,一圈圈种沙棘。
  这东西,矮小的一丛丛,不甚高大,却是荆棘遍布,无法靠近。
  采摘时节,需得等到冬季,严霜寒露将沙棘冻得结结实实,铺上布帛,将其一个个从枝干上敲打下来。”
  他回头看向秦叶蓁。她安静听他说话,寂静月光下,温暖祥和,具是从前不敢想象的美景。
  男子温柔一笑,“冬日的西北,寒风索索,鬼哭狼嚎。偶尔遇见一两个散得晚的百姓,清凉月色,笑容朴实,他们向你问好,祝你安康。”
  突然,话锋一转,崔敬问道:“公主,此前见过这个果子么?”
  秦叶蓁轻轻摇头,吃完最后一点,缓缓放下碗碟,“夜深了,将军还是回去吧。”
  她吃相极好,吃得慢,丝毫碎屑也不曾留在脸上。恍然若芙蕖的面庞,被跟前的火炉炙烤,显露几分艳丽。从前的秦叶蓁寒冰如霜,不敢靠近,今日的她,温柔婉约,灿灿芳华。
  “好。我这就回去。”崔敬不再多余纠缠。
  回去途中,街道上人影幢幢,四面歌舞欢腾,崔敬的脚步越来越慢。
  在西北的那几年,他曾经不止一次送过沙棘果回京。当然,还有别的东西。
  每每都是冬日,请人凿铸冰盒,将沙棘果至于其中。那黄灿灿的果子,是他遍寻北疆,见到的最饱满的果子。请人看护,托人买下。在一个个无人在意的月色,像是田间地头的猹,轻轻收集。
  一次次,一回回。
  她没有见过,从来没有见过。
  他想笑,却笑得凄惨,如此精心照料的东西,奉上的一颗真心,跨过千里万里,从未送到她跟前。
  她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他张开双臂,迎接这一晚的霜露。
  尽管它们还要许久才来到人间。
  ……
  崔敬走后,寝殿内的秦叶蓁又是许久睡不着。她原本靠着奋笔疾书,已然散却烦乱不少,哪知这等境况之下,再度见到崔敬,听他说起西北的故事。
  他记得自己的喜好,记得早年自己的窘迫。
  这人,是从很早很早就开始在意自己了么?
  他那日说的话,是真的么?
  若这些全都为真,那她为何丁点不知。
  在卧榻上翻来覆去之间,突然又瞧见那碗碟。定窑白瓷,坚韧稳固,和合如意描金其上,灵动飘逸,美满幸福,万事如意。
  第30章 030 在无人瞧见的角落守护你
  这日, 听雨楼新排了一场八仙过海,曲谱,请的是京都小有名气的怪才, 徐先生, 伶人,寻的是教坊司几位小娘子, 其余唱曲儿的,打鼓的, 俱是这一行有头有脸的人物。
  开场第一日,座无虚席,摩肩接踵。
  三楼雅间,临窗坐着两人, 一大一小,大的那个, 二十来岁, 是个儒雅武将,小的那个,五六岁上下,嘻嘻哈哈,分外开心。
  这两人么, 自然是崔敬和小王爷明明。
  明明递一块银子给小子打赏,问崔敬:“将军,你为何什么都会, 连今日的票你也有?”
  崔敬轻笑,定然要有,找你出来,越发难了, 能不投其所好么。
  “听说小孩儿喜欢,找小王爷来看热闹。”
  “将军待我这样好,我回头告诉我阿娘,府上办花会,诗会的时候,给将军下帖子,来了相看小娘子。”
  崔敬:我能是这个意思!
  “不必不必,我孤家寡人挺好,不必相看小娘子。这事儿,你也别跟你阿娘说。听雨楼虽说是看戏看杂耍的,难保你阿娘不会说我带坏小孩儿。你可别忘,今个儿是你应承了,我才将你从侍卫手里偷出来。咱们悄悄摸摸就行。”
  明明看得高兴,似乎忘了昨日约定,经崔敬这话提醒,方才想起,猛地握嘴,左右看看,警惕异常,
  “咱们,咱们,要不要到雅间里头一点儿去,靠看台这头,别人瞧见咱们怎么说?阿娘知道了,肯定要打我的。”
  崔敬瞄一眼他那小偷样,心道:你要是被发现了,我也捞不着好啊。
  遂顺着明明的话说道:“朝里一点儿,要不,关上半扇窗户?”
  明明点头,一旁伺候的小厮连忙关窗户,哪知关上一半之后,看台上的热闹只能从细小缝隙透过来,登时像是八仙过河,一点子气派也没。明明纠结,还是使人将窗户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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