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至此,这场母慈子孝的场景,再演不下去,崔敬黑着脸走开。
哪知,小半炷香之后,一个小婢子来报,“太太,昨儿个三郎君换了衣衫回来的,天青色交领长袍,不像是平日里郎君爱穿的,倒有几分文士气派。”
王太太震惊,换衣袍了?
大抵穿的是宋驸马的衣袍,她这儿子,算是好笋还是歹笋呢?
往后的日子里,王太太紧锣密鼓,偷偷摸摸却又光明正大准备聘礼,从东街胡人铺子的首饰、西街铁匠家的小匕首,再到京郊良田、庄子。或许苍天有眼,王太太此前多年的日子委实不好,今朝时来运转,久久寻不到的燕十六突然有了消息。
还是个好消息。
约莫三月初八,林彦得了燕十六的消息,马不停蹄告知秦叶蓁。如此着急,一来是为赎罪,而来是为抢在崔敬前头。打从崔敬那夜受罚,秦叶蓁心知自己合该站起来,拥有自己的力量,已开始给各处放人手,不再全然依靠崔敬和今上。
巧得很,林彦得了消息不久,这消息像是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处似的,后脚就到崔敬手上。
北疆来报:赵娘子触怒皇后,以大不敬之罪送往教坊司,即日启程。
这消息,三日前走暗线送来,算算日子,赵娘子这两日就该入京。是真是假,她又是如何被燕十六抛弃的,届时一问便知。
可有一点他敢断言,燕十六被人收拾了。
这赵娘子毕竟是前计相之孙,如此荒诞如此苛责的惩罚,想来燕十六算是将今上得罪了。
念及此,崔敬灿然一笑,似万里芙蓉花开。
此刻,他正在清风楼给殿帅贺寿。昨日乃岑殿帅生辰,可人来人往,亲贵繁多,殿帅有言,明日于清风楼再度宴请殿前司众人。这不,今儿这样的好日子,自然是歌舞欢腾,喜笑颜开。
不分贵贱,不分阶品,喜欢听戏的,于戏台前安坐,喜欢杂耍的,于清风楼后小月塘嬉闹,再有三三两两,于清风楼二楼雅间,听说书先生言说古今趣事。
临街雅间,崔敬和几个衙门里的好兄弟,侃侃而谈。
突然得了这好消息,崔敬的脸色如何也藏不住的欣喜。努力暗淡的眸色,却被压不住的嘴角出卖。
一时有人问道:“副使,什么事儿,如此开心?若是可行,说来,我们也开心开心。”
有人附和,起哄。
崔敬想要压住欢喜,可那双唇不听使唤,噙着笑说道:“吃你们的酒,听你们的书,若有好消息,自然少不了你们。”
“瞧瞧,瞧瞧,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知道。啧啧啧,不一般不一般。”
“莫不是今上即将降下恩赏,给副使赐婚?”
崔敬不欲和他们说起秦叶蓁,立时黑脸,“别胡说!今上日夜操劳,还不够,你们还找事儿。”
众人得见,心知问不出什么,默然闭嘴,转而说起说书先生的趣事。
闲话半晌,小厮西风突然附耳说:“郎君,公主出宫朝清风楼来了。”
崔敬脸上的散漫登时散去,她今日不是入宫见驾么?往日里哪次不是赐宴至很晚方回,因何突然变了?早早回来?还要路过清风楼?
昨日,自己有无跟她讲,今日清风楼有宴?
说的太多,崔敬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不曾。
不过,当下这乌糟糟的场景是不能待了,起身寻个无人雅间,整理衣冠,打理面容,想到什么似的,问小厮西风,“是路过还是刻意来此?”
小厮西风愣神:郎君疯了!从宣德门回公主府,必定路过清风楼。
这有何疑问。
西风许久不答,崔敬急了,“你说啊。”
西风笑得眼睛疼,闭眼回话,“郎君,路过,并非刻意寻人。”
崔敬点头,蓦地顿住,方才明了这小子是在笑话自己。
转头笑骂:“狗东西,学坏了!”
西风皮实得很,笑着继续,“不及郎君千万。”
“你信不信,回头我让东山来跟着,你两换个差事,你成日里守院子去。”
今日郎君心情好,此时不打趣,何时打趣,西风道:“这也行。虽说往后驸马不居清月居,可小的替驸马打理院子,如何不算好事一桩。”
架不住这小子不要脸,崔敬摆摆手,“反了天了,反了天了!”说着,起身推开窗户,朝楼下看去。
清风楼外便是御街,宽阔笔直,直达州桥。两旁杨柳依依,翠色欲滴,微风轻拂,悠悠晃荡。遍地青翠当中,秦叶蓁的马车,缓缓而来。车马粼粼,宫灯摇曳。
不知怎的,崔敬突然想到去岁,那个大雪纷飞的下晌。
彼时他手扶参天古柏,立于青白落雪。遥遥车马前来,天际粉白之外,唯一的光亮,决然不属于自己。
今日再见这般场景,却是浮翠流丹下,佳人款款而来。
坐于马车前的小丫头子像是远远瞧见崔敬,扭头和马车之内说话。片刻之后,车帘掀开,一张明艳动人的笑脸,赫然眼前。果真是好消息,惯常不爱朱红的秦叶蓁,今日一袭水红对襟长褙子,隐隐可见月白抹胸。极为映景,当真是红飞翠舞,独一份诱人。
她也瞧见
二楼雅间的崔敬,明媚一笑,眉眼弯弯。
第42章 042 蓁蓁,天底下最好的蓁蓁
俗语有言, 守得云开见月明,崔敬不料,这日子来得尽是这样快。
一个眼神, 一个笑脸, 他好似突然回到十余岁,年少之际, 能见她一面,得知她今日安好, 怦然心动,艳阳四射。
他将窗户推开更大些,让春日翠绿多多入到眼底。马车缓缓,倩影翩跹。
“你等我!”他朝御街大喊。
楼下的秦叶蓁笑意更深, 举起锦帕掩盖半片眸色星光,微微点头。
尚未瞧见这一抹星光灿然, 崔敬便蓦地转身下来。不过是个小二楼, 佳人在前,却显得很远很远。三步两步并做一步,一个闪身就在马车前。
他急不可耐撩开帘子,“蓁蓁,蓁蓁, 我有个好信儿,想要说与你听。”
秦叶蓁面色通红,羞涩不已, 翻过去抓他的手,欲将帘子放下来。
动不了,他着实用力,半分动弹不得。外加这人今日赴宴, 穿得格外鲜亮,宝蓝翻领长袍,墨色玉带,头上仅有个白玉簪子,于熠熠春风中,混合周遭杨柳,相映成趣。
动不了,秦叶蓁被美色所俘虏,也就由他去了。
闭眼散去些许灼热,秦叶蓁道:“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真的么?”
崔敬脑子不够使,全然没想到可能是一个消息,继续欢喜,“如此说来,借岑殿帅寿辰的大风,往后全是好日子。”
他呆头呆脑,哪里还像个将军,秦叶蓁见不得他这蠢货模样,“殿帅今日单请你们几个,好福气都让你们占了。”
一听这话,崔敬方才醒过神,明白自己尚在赴宴,等闲离开不得。
几丝傻气,笑着招呼秦叶蓁,“我还有事儿,过会子再和你说话。”
合该如此,秦叶蓁点头。
崔敬起身再回清风楼,却见二楼玄关后,好几个脑袋,偷偷摸摸,嬉嬉笑笑,俱是二傻子。
他当即笑骂:“瞅什么瞅,殿帅的宴会,能是你们胡来的地方么。”
几个人推推嚷嚷,挤眉弄眼。
当中一人说道:“副使,小的们已禀告殿帅,给副使告假去了。”
又有人说道:“不对不对,什么告假不告假的,本就修沐。小的们是去殿帅跟前,言说副使有极为要紧之事,这时候,不得空。提早回去。”
“殿帅说话了没?”
这人问话不久,就见二楼猛虎下山屏风后,走出来一人。
这人甫一出现,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子,骤然闭嘴,更是惊得崔敬捏起双手。这人便是他们口中的岑殿帅,今日清风楼做东之人。
岑殿帅威武霸气出场,却是和颜悦色,“崔三郎,有事儿啊?”
没称呼副使,说的是“三郎”,像极了自家亲长,和蔼可亲。
崔敬:“殿帅,无事。”
岑殿帅一笑,“撒谎,三郎,”指指崔敬身后,“你瞧瞧,那是什么?”
以为秦叶蓁还未离开,崔敬回头。那处,唯有杨柳拂岸,晓风依依,此外,三两行人,各自前行。
秦叶蓁不在。
不及崔敬回头,下一瞬岑殿帅和几个小子,齐刷刷朗声大笑。崔敬又羞又窘,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回头。
岑殿帅止住笑,“若真有好消息,回去吧。我这里,不拘这些。”
崔敬不是那等扭捏之人,笑着问道:“殿帅?”
“回去吧,宴会而已。下次轮到你做东道,莫要偷懒便是。”岑殿帅说罢,几个小的也跟着瞎起哄。
委实有几分待不下去,崔敬抱拳,“谢过殿帅。改日,我做东,请大伙儿喝酒。”
崔敬即将转身,岑殿帅连忙道:“听说崔家三郎做的酱牛肉是一绝,记得一并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