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往后这样的话,你莫要再说,我不想听。”
崔三的心,好似坠块大石头,不断朝下坠落。那里,看不见的深渊,吞噬光亮。
她和六哥才是一家人,他崔三是个外人。
有一瞬的心痛,崔敬深吸两口气,转换过来。不及说话,又开始心疼,心疼于早年的秦叶蓁。
她能走到与他相识的那一天,不知经历过多少苦难。
恨不得早点认识她,早点知道她的心酸苦难,更是怨恨自己。
崔三,你到现在,也并无抗衡之力。
今日这番谈话,不欢而散,崔敬落寞离开,秦叶蓁则使人将明明找回来,准备给宋秉正上香。
因此前王太太之言,秦叶蓁方才明白宋秉正不仅死于夺嫡之战,更是死于燕十六和六哥的博弈。今儿个她入宫,一来是为求证燕十六的消息,二来是为求证宋秉正的消息。她和这人夫妻之情淡漠,到底还有个孩子在,不至于有仇不报。
现今知道了燕十六,知道了宋秉正的死因,她想去上香,祭奠一番。
三月初八,秦叶蓁携子前往五柳寺,祭拜宋秉正。
春寒料峭,五柳寺山门之外的长长阶梯,烟雾缭绕,好似青云平地起。步行上山,走走停停。秦叶蓁尚可,方嬷嬷年迈,明明尚小,几个丫头小厮,俱是双手不得空,负累甚多。
明明累了却又不敢不继续朝前,打量秦叶蓁的脸色问话,“阿娘,非得走么?”
秦叶蓁拍拍他肩膀,“给你阿爹上香,你还想偷懒不是?”
“我哪有,我不敢。儿子记得从前阿爹疼我,这多台阶,若是阿爹在,肯定背我上山。”
“你这话说的,像是阿娘不疼你似的。”
明明连忙过来拉着秦叶蓁的手,撒娇,“儿子不是这意思,儿子知道阿娘也疼我。”
秦叶蓁搓搓儿子小手,轻言细语,“以前来上香,咱们都是请人抬滑竿来,这次不一样,阿娘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阿爹,咱们好好走,诚心一些,你阿爹便早日知晓,在那头过得开心些。”
“阿娘,是何消息,要等到今日告诉阿爹。”
女子有些窘迫,说不出来你阿娘没本事,到这会子才知道的话,“这不是赶巧了么,你舅舅替你阿爹了了一桩旧事。数日前刚刚了结,我这就赶着来了,不是刻意等不等的。”
“舅舅真疼我,真好,将来我长大了,要做个像阿爹一样的肱股之臣,替舅舅扫平这天下。”明明很是兴奋,如此说道。
秦叶蓁不再言语,目光微亮,略是低垂。
明明六岁了,有些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讲。
肱股之臣又如何,文臣武将又如何,哪里容易。
千辛万苦,终于到得往生殿。住持长老早已等候,分列两旁。香火寥寥,诵经声起。秦叶蓁靠左站立,明明靠右跪着。此前上香,俱是这般模样。然则,今日有所不同,秦叶蓁站着诵经几声之后,觉得不甚妥当,令方嬷嬷寻来小蒲团,和明明一样跪着。
方嬷嬷见状,上手想要将人拉起来,无声哭喊。
秦叶蓁摇头,坚定地命人将方嬷嬷拉出去。
跪拜,今日的宋秉正受得住。
安抚好明明,秦叶蓁
道:“来,一块儿给你阿爹烧纸。”
金黄纸钱,银亮元宝,不断投入火盆当中。细碎烟雾,混着星星点点的灰烬,朝天上奔走。
“阿娘,是阿爹来了么?”
秦叶蓁望天,往生殿恢弘宽大,腾腾热气之下,眼花缭乱,看不真切。她无声点头,一手摸摸明明小脑袋,算作应答。
另一手不停,继续朝火盆扔元宝。
驸马,是我害了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只要你过得好,皆可。
彼时听闻你和六哥走得近,我训斥于你,言说你是个山野村夫,不知朝堂险恶,要你谨言慎行,切莫沾染京都恶习。我还记得,那日你说,已然入局,再无退出的可能。
我权当你是推辞,你是不愿,却不想,到头来是我错了。
大错特错。
从你我成亲开始,你便是身在局中,不可更改。你我夫妻一场,我竟然无知无觉,当真是蠢得可以。在此,我为曾经自己的无知,向你致歉。
你本可以拥有光明的一生,却是遇上了我,半道崩卒,猝然离世。
你的志向,你的抱负,你的气节,全然淹没在时间的长河当中。
向你开启这道门之人,正是我。
我不知先帝因何为你我二人指婚,但我知道,你必定不愿。
你的一生,本该入翰林,入六部,外放,至中年回京,为三品大员,亦或者于边疆,做封疆大吏。可你遇见了我,从最初的翰林便改道,再无回去的可能。
容我再称你一声驸马,六哥对不住你,我秦叶蓁更对不住你。
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将他抚养长大,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让他翱翔苍天。你没有做到的,你曾经期盼的,都会通过明明的眼睛,一一告诉你。
再有,燕十六没了。
我不知当年如何,也不知你和六哥之间如何,可燕十六没了,六哥说他自裁谢罪,愧对先祖,如此也算是替你报了仇。
你在那头,好好地,若能遇见一位明白你,懂你的小娘子,最好。
忘了我们成亲过,忘了我们夫妻一场吧。
你不愿,我也不愿的名分,只能是负累。
愿你来生,富贵吉祥,平安顺遂,夫妻美满。
第44章 044 在蓁蓁眼中,他跟着花和尚学坏……
秦叶蓁携子祭奠宋秉正, 崔敬自然也不闲着。这不,秦叶蓁的马车还未归来,他已在教坊司一处僻静之所, 寻到被押解入京的赵娘子。
目下的赵娘子, 早已不复当日的镇定和霸气,整个人瑟瑟缩缩躲在角落。光线昏暗的墙角, 阴暗潮湿,些许斑驳苔藓, 于天光不至之地疯狂生长。她囚服在身,斑斑血迹,嘴角更有三五血痕,可见途中被人好生照料过。
密室大门缓缓开启, 微弱光亮入射,赵娘子蓬头垢面, 低头下去, 似是这光亮太过明亮,闭眼不见。
明光中走来一人,身高体长,挡去泰半光亮。赵娘子察觉,微微抬头睁眼。
丝毫没有疑惑, 朝这人说道:“你来了。”
若是不见此地境况以及她身上诸多伤痕,凭借嗓音,还当是当日威武的赵娘子, 累着了而已。
崔敬低头端详许久,“你早知我会来,你有何话可说?”
赵娘子回视,丝毫不显落魄, “该是你有话问我才是。”
男子睥睨一眼,“这等境地,赵娘子还嘴硬,想来路途当中,过得太好。我是个什么人,燕十六该同你讲过,你说,还是乖乖地说,于我而言,区别不大,于赵娘子而言,区别可是大了去了。”
赵娘子讥笑,“听闻崔将军日日在五公主跟前卖乖,也不知公主见你眼下模样,会不会后悔认识你一场。”
他身量颀长,当下又立在光晕当中,于蜷缩在地的赵娘子而言,格外高大威武。外加这人刻意高昂的下颌,小看一切的眼神,谁人也不会将其和那好说话的崔副使联系起来。
女子毫不悔改,崔敬蓦地短剑出鞘,铮铮响声,直奔她面门。
“赵老护不住你,福王抛弃你,那燕十六更是死无全尸,你,又能撑到哪一天。”
短剑靠近的那一刻,赵娘子紧张闭眼,瞧不见刀锋明亮,可耳畔骤然而起的风声,撩动翻飞的发丝,依旧能告诉她,崔敬真的怒气十足。
她咬紧牙关,誓死不从。
男子轻笑,“好得很,”刀锋划过额发,那一缕缕凌乱的发丝,轻飘飘断裂,纷纷扬扬而下。
落在眼睑,有些痒。
赵娘子眼角微动,终于是撑不住开口,“你想知道什么?”
崔敬利落收刀入鞘,“燕十六真的没了?”
“我不知道,从我在金光寺见过你之后,燕十六再没有传消息给我。”
“此前金光寺之行,燕十六是如何找上你的?是何手段给你传消息?”崔敬再问。
“燕十六突然找上我。那时候恰逢娘娘宣召我入京,他来得突然,一个雨夜。我当时不信,正要喊人缉拿,他拿出我姐姐的玉佩,告诉我姐姐还活着……”
崔敬愕然打断,“齐王妃?!”
赵娘子点头,“他说姐姐还活着,只要我照他说的做,他会带我去见姐姐。那个玉佩,祖父亲手雕的,赵家子孙,人手一个。大姐姐的,是个芙蓉。我记得,我记得真真的,不会有错!”
事关齐王妃,崔敬不得不细细盘问,“一个玉佩罢了,焉能辨别真假。可有记号?”
赵娘子摇头。
“可有旁的特殊之处?”
赵娘子又是摇头。
崔敬疑惑更深,试探道:“齐王夫妇没了,朝野皆知。你仅凭玉佩,便断定齐王妃还活着,太过武断?”赵娘子迷茫不答话,崔敬继续,“若齐王妃还活着,那燕十六此行很有可能在为齐王卖命,你觉得,如此疼爱你的大姐姐,大姐夫,会同意以你来做诱饵么?赵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