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可是她秦叶蓁的亲生儿子。
是以， 明明的哭喊之声尚未走远，秦叶蓁跌跌撞撞跑过来。哪知道，崔敬如同被人使了法术， 好似未瞧见秦叶蓁赶来的身影，依旧拎着小孩儿的衣领子，不朝岸边走动。
秦叶蓁心急之下，顾不上怒骂崔敬， 眼中只瞧得见孩子的狼狈模样，竟自越过水塘边沿，毫不迟疑入水。
目下三月，乍暖还寒，虽说有几分暖意，可这水潭依旧是惊人寒凉。
她此番举动，终于令崔敬有了动作。男子干净利索，反手将孩子提起来抱在怀中，大步朝水岸走来。
“你快回去，水里冷。”关切的言语，略显慌张。
男子的话音落下，明明这个小机灵鬼，恰逢其时地叫喊，“阿娘，我冷，泡久了好冷，又吹风，阿娘……”
煽风点火的小孩儿，崔敬低头就他一个眼刀。
明明尚未出口的话，立时憋回去，嘤嘤啜泣，极其可怜。啜泣两声之后，连嘤嘤哭嚎也显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
不能容许旁人如此欺负自己的孩子，秦叶蓁继续艰难朝前走，喝道：“崔三，你找死，想来是我从前对你好了些！”
“我没有！”崔敬无力辩解。
小孩儿挑衅一笑。
此刻秦叶蓁已然走到二人跟前，明明的挑衅不过是昙花一现，转头朝秦叶蓁伸手，满腹委屈和不甘，“阿娘，我要和阿娘回家。”
当下的小孩儿，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全是水渍。
宝蓝色圆领长袍，湿哒哒粘在身上不说，那头发，也不知何时散开，一缕缕打结，搅合在一块儿。这模样，哪像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小爷，活像是街边小乞丐，不知何处捡来件富贵衣袍，穿在身上，可怜又可笑。
秦叶蓁迅速接过明明，稳稳抱在怀中，低头柔声安慰，“不怕，阿娘来了，他不敢将你如何。回头咱们再收拾他，先回去换衣裳可好？”
明明缩着小脑袋，将面皮全然印在秦叶蓁胸膛，听得这话，缓缓探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觑一眼崔敬，而后蓦地挪开。
极为害怕说道：“阿娘，咱们回家，回家。”母子二人脚步不停朝演武场外走去。
如斯场景，崔敬哪里容许，适才被明明构陷都没这般慌张，她要是走了，这机灵鬼再添油加醋说点儿什么，那他崔将军的赫赫威名，几多努力，定然是荡然无存。
如此这般，他跟上前两步，朝秦叶蓁的背影试探地说道：“我，我不是……”
秦叶蓁捂住小孩
儿双眼，不让他瞧见，转身回来怒斥崔敬，
“不是什么？！你当我没瞧见么，还是说，你觉得这都不算欺负！”
眼下的小娘子，怒目圆瞪，素日里极为好看的一双杏眼，俱是怒火。火星子源源不断从眼眶冒出，点燃秦叶蓁双肩，戒备怒骂，宛然一个随时准备战斗的母亲。
在崔敬的印象当中，秦叶蓁不是默默立在角落，便是不争不抢，善意周全。她的怒气，此前见过一次，在四公主府洗三宴，彼时他满心都是靠近，无暇观赏其他。而今看来，为母则刚，他这是撞在枪口上了。
“我！”
心中突突跳得厉害，剑拔弩张，崔敬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秦叶蓁恨道：“今日的事儿，我记下了，回头再来会会崔将军！”
说罢，扬长而去。
回到公主的秦叶蓁母子二人，自然是忙着更衣梳洗，熬驱寒汤药。秦叶蓁耐心安慰，温言细语，而明明么，则不时说上两句崔敬的坏话，什么他打人很疼，什么他高大不凡，亦或者气势骇人，总之见秦叶蓁越发黑了去的脸色，小孩儿说得是越发起劲。
一同收拾，秦叶蓁坐于床头安抚，不断拉着明明的手说话，一派安然和谐景象。
秦叶蓁很是心疼说：“明明，你和阿娘说说，还有哪儿疼？要不要寻个太医来瞧瞧？你现在冻着了，或是分辨不得哪里疼？你再好好想想，他打你那儿了？咱们找人打上门去，阿娘给你做主，再不济，还有你舅舅，咱们不怕他。”
明明那小脑袋全藏在被褥之下，仅仅露出个眼睛，滴溜溜转动。
“阿娘，真的要打死他么？”
这话说得，好似有些心虚，有些不敢。
在秦叶蓁听来，只当是自家孩子被崔敬吓着了，很是不悦，“你怕什么，平日里你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哪去了，你不是常说，你是最精贵的小孩儿么，你有阿娘撑腰，有你舅舅撑腰，你害怕谁。”
不想继续说道打死崔敬的话，明明越发心虚，拉起被褥将眼珠子也盖住了，“阿娘，那会子，儿子身旁那几个侍卫，都不帮我，阿娘，我要责罚他们。”
跟在明明身侧的十个侍卫，早在入府那会子，就去林彦处领责罚去了。
秦叶蓁说道：“这事儿阿娘吩咐林彦处置了，你要自己来？”
“不了不了，有处罚就成，儿子也不是不体恤下属的主子。”
而后，母子二人又稀里糊涂说一会子话，见明明昏昏欲睡，秦叶蓁吩咐人好好守护，一径去林彦处了。
话说后罩房之后的横街后头，便是侍卫居所。公主府的侍卫，暂未成家之人俱可居住在此。此外，还有一排十八间屋子，用作差事房，以供日常当差所需。最当中一间屋子，林彦主事之所。房舍前一片偌大空旷之地，十个侍卫一次排开，负重操练。
而侍卫长林彦，于廊庑之下负手而立。得见秦叶蓁前来，猛地抱拳行礼，“公主安康。”
秦叶蓁并不理会，大步朝前，“我安康不安康，还不是林侍卫长说了算。”
说着一径迈过门槛，坐在议事的主位之上。那里，平常是林彦所在之地。
心知手下没本事，没办好差事，林彦不敢辩解，躬身而立，“请公主责罚。”
“好得很，现如今连你也敢来欺负我了！林彦，你告诉我，你可还记得数月之前，我问你的话。公主府侍卫长的差事，你做得好，便继续，做不好，有的是人来。莫要忘了，你是因着今上的安排才到我这里当差的，并非是我如何看好你。”
说话之间，秦叶蓁气得心口起伏不定，一手握着翘头案上的卷宗，想扔到林彦脸上。可，已然在半空的手，始终是拿着卷宗，没有扔出去。
她秦叶蓁，胆小了半辈子，如今学着站立起身，仍旧有不足之处。
意识到这一点，秦叶蓁停顿片刻的手，突然砸向翘头案。卷宗几多，笔墨砚台，笔山摆件，稀稀拉拉碎了一地。一支徽州羊毫，打着圈儿滚落，歪歪斜斜落到林彦脚边。
一时之间，落针可闻，喘气声都越发明显。
发泄一通，秦叶蓁愤愤然顿坐，双手不停相互揉搓，不多时虎口殷红，几欲滴血。
好半晌，秦叶蓁散去几分怒气之后，方才问道今日之事，究竟是如何来的。林彦才将犯了错，一丁点儿欺瞒也不敢，痛痛快快说来。从今日明明出门，到安礼门得见宋府小厮，再到殿前司寻崔敬的麻烦，利利索索，一个不落。
听罢，秦叶蓁思忖片刻再问：“那嚼舌根的小厮，拿来了？”
林彦朝外招手，登时进来两个侍卫，夹在他们二人当中的，是一个五花大绑的小厮。下巴被人卸了去，双手反剪，捆得结结实实。侍卫将他扔在地上，他滚了半个圈儿方才定住。
得见高坐上的秦叶蓁，一个劲儿的求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秦叶蓁点头，林彦上去将他下颌截上，这才听见他说个什么。口口声声称，自己只是听老太太吩咐，来请小爷回家，并无半分旁的意思。
秦叶蓁嗤笑，“那你说起府中私事，也是宋老太太安排的？”
小厮决然否认，“公主啊公主，万万没有。小的以为小爷知道，毕竟这事儿，不知道的人不多，谁知道……”
“拖出去打死。”秦叶蓁厉声吩咐。
守在两侧的侍卫闻声上来，拎着这人就朝外走。身子过了门槛，双腿还在里头，这人大喊：“我有消息，我有消息！”
秦叶蓁抬眸，侍卫得令停下。
“老太太，老太太前些时日和小娘子说起，说起京都闲话，说，说……”说道这里，小厮像是知晓接下来的言语不妥当，支吾起来。
秦叶蓁摆手，侍卫继续拖走。
吓得小厮双眼发黑，“老太太说，谁人家也没有二嫁的，这是，这是丢我们宋家的脸！”
第52章 052 小的成婚早，有个经验，不知道……
小厮的话， 很是着急，一连串，一股脑出来。短短不过一句， 惹得在场之人， 无不低头，盼望自己为何早不死了， 偏生活到今日。
这是他们几个侍卫能听的吗？
就连侍卫长林彦，见多识广， 也吓得两股战战，冷汗津津。
传闻中的宋老太太，战斗颇为厉害，骂人不重样， 使好些人见到她都要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