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贪心,他想要全部,所有,一切的一切。
说罢,他起身走过去,和秦叶蓁并肩而立。凤舞九天又如何,照样要和他崔敬在一起。
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陛下不同意如何,他做到最好,让陛下看到他一腔真心。哥哥疼爱妹妹,无可厚非,可万万不会拦着,不让妹妹寻一个可心的丈夫。
至于明明,小事一碟。
最后,那个已经去世的宋驸马,既然有了驸马的名头,不论他还想要什么,有他崔敬在,俱是空想。
崔敬立在秦叶蓁身旁,半个身子靠后,替她挡去泰半光亮。
光芒万丈,灿灿明亮,他问:“蓁蓁,今上的准备是今上的准备,不是我的,你想不想听听,我为你准备了什么?”
女子立在他的光影之下,漏出半个光洁额头,招惹半寸光明,“什么?”
他再靠近一些,将这半寸光明也挡了去,“六月十七,蓁蓁可知道是个什么日子?”
六月十七的传说,要从太祖开国说起。
那时候,太祖一个杀猪匠,娶对门老秀才的姑娘为妻。这姑娘生得柔柔弱弱,胜在识字知礼,太祖对她很是敬重。后来,老秀才酗酒,醉死在河边。太祖提着杀猪刀,给老丈人收尸。忙活几日,自然误了杀猪的买卖。
那日斜阳万里,彤云遍布,太祖回家时,竟发现自家猪肉铺子开着门。
肉铺门口,腥气和血气经久不散,小娘子一身粗布麻衣,含笑迎客。间或一两个客人买肉,小娘子先给人一壶清茶,而后利利索索走到砧板之后。思索考虑,该如何分肉。许久,才颤抖提刀,割下半两猪皮。
分二两肉,小娘子得切个三五回,更有好些次,杀猪刀险些落在她自身身上。
客人笑话她是个小娘子,不该做这买卖,小心伤着自己。
她却笑着说,“没有什么该不该,我家的生意,就应该是
我来。”
时日,六月十七。
而太祖在一条街之隔的猫儿巷,枯坐到地老天昏。
再后来,杀猪匠成了太祖。六月十七的传说,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流传下来。
世人都说,太祖因那日小娘子,凭借柔弱身躯,扛起重担,发誓要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送到小娘子跟前。是以,我朝相恋之人,有了在这一日相约看戏游街的风俗。
传闻这一日游街看戏的男女,和和美美,恩爱一生,最要紧的,便是男子会掏心掏肺对娘子好。
想明白六月十七的由来,秦叶蓁有些犹豫。
不给她机会,崔敬抓紧时机再问:“六月十七,蓁蓁,我们去清风楼看戏,可好?”
……
崔敬夜间回府,哪也不去,先沐浴,后吩咐西风,将今日穿的红袍烧了。他再不想看到。那贴心口存放的小小纸片,记载宋驸马无限倾慕的纸片,混在一片火光中,化为灰烬。
西风了了这趟差事回来,崔敬已然沐浴完毕,捏着书卷,于翘头案后研读。
西风凑过去,见这书册不是什么书册,而是宋驸马的诗集。心中纳罕,这事儿不该是了了么?怎的又看起来了。
一时,崔敬吩咐:“烧了,别让我再瞧见!”
西风惊讶,也不知昨夜是谁,紧赶慢赶写到天明,一会儿说写得硬朗了些,一会儿说不够情义……到如今,全都烧掉!
或是西风许久未动,崔敬催促,“赶紧的,你现如今越发不会干活了!”
有些秘密,就让它永远是秘密!
更何况,人都没了!
第60章 060 六月十七的讲究
答应了崔敬要一起看戏, 从皇城回来这几日,秦叶蓁的日子异常欢喜。不是忙着准备衣衫首饰,便是忙着打听外头哪家的戏曲班子好。
六月十七的讲究, 她从未在意过, 不甚明了。
先是找方嬷嬷问话,得了嬷嬷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脸, 蓁蓁也不生气,笑着和方嬷嬷说道:“嬷嬷, 我知道你还为从前之事不喜欢崔三,可是嬷嬷想想,而今他向好,我也因他的向好而开心, 有什么不好。人过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方嬷嬷那饱经风霜的脸, 拉得老长, “公主还是年纪小,将情爱看得重。这东西,我老婆子说话难听,却还是要说。人一辈子,开心最重要, 可年轻女子,所要经历的不开心,多半是因为情爱。
自古以来, 痴情女子负心汉。我不想公主现如今开心了,到头来若有不好,难过好长时间。”
蓁蓁拉着方嬷嬷的手,状若撒娇, “嬷嬷是为我好,我知道。可好些事情,若是因害怕便不去经历,便畏缩不前,那我和从前有什么两样。昔年我无人照看,无人撑腰,过得小心翼翼,畏畏缩缩,阿娘给我一副挺直的脊梁,我却从未撑起来过。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继续。
我秦叶蓁,天朝公主,合该腰背挺直,直面一切。我不想再躲在背后,任凭风吹浪打,如浮萍一般飘零。我想长成一棵树,立在那里,迎接风雨……”
蓁蓁说道这里,方嬷嬷已然双眼含泪。
“人若是活得畏畏缩缩,便只能被人选择。以前,我鼓足勇气选择崔三,希望的,不过是让他带我出紫云阁。我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后果自然是和驸马成了亲。再后来,我想着,和驸马好好过日子,结果,嬷嬷也知道,他不喜欢我。
现如今,我欲将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天地之大,我已是除开皇后之外,最靠近权利的女子,还有什么是不能够的。
我和崔三,若是他待我好,我和他相处得欢喜,便继续,
若是不好,我自有离开他的自由。
从今往后,我是秦叶蓁,自由自主的秦叶蓁。”
一通心灵剖白,秦叶蓁说得断断续续,起初有些艰难,到后来越发顺畅。在心中想了多少次,终于组织成语言,说出来与旁人听。
说罢,她方才发觉方嬷嬷的手,有些颤抖。
她问道:“嬷嬷,怎么了?”
嬷嬷低头,不欲秦叶蓁瞧见她的面容,可是,委实忍不住,嬷嬷脱开秦叶蓁的手,低着头拭泪。
“老婆子我,我……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公主的话,我也不太听得明白……我大字不识几个……我……我高兴,我是真的高兴。公主长大了,不需要老婆子我再操心了,是个大人了……”
呜呜咽咽,不成语调。
方嬷嬷这样子,秦叶蓁不忍,缓缓摩挲嬷嬷手背。上了年岁,皱巴巴的皮肉,黑斑点点。
嬷嬷伺候自己的时日不算太长,可一腔真心使她在这般年岁,还在为自己操心。
秦叶蓁些许愧疚,摩挲不断,“嬷嬷莫哭,我长大了,往后会照顾嬷嬷了。”
“好,好,好……我们成平公主府,一定会越来越热闹。”
而后,秦叶蓁又和方嬷嬷说了许久的话,方嬷嬷也不是那等不识趣之人,没一会儿就开始说起坊间六月十七的热闹。
也不知为何,每年这一日俱是艳阳高照。
小娘子小郎君,或新婚夫妻,二人相携。从宣德门一直到州桥,杂耍,百戏,关扑……凡能想到的,都有。
自然,最多的莫过于同心锁。
那日,有心之人或购买,或自己雕刻同心锁。有情人携带同心锁,于午膳前后,从封丘门出发,一直步行到月牙湾。
月牙湾,仙女湖,由东到西,一浮桥相连。
二人携手,将同心锁挂在浮桥之上,可得太祖庇佑,夫妻美满,恩爱一生。
听罢,秦叶蓁问道:“仙女湖,我怎的从未听闻?”
方嬷嬷笑话她一瞬间又回到从前,无忧无虑模样,“未出嫁,公主在皇城,一个黄花姑娘,谁人敢告诉你这些。后来在公主府,公主和驸马不合,尽人皆知,哪个不要脑袋的,敢说来这话。”
听方嬷嬷如此说来,秦叶蓁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
适才的豪言壮语,好似并非出自她之口。
自己做主之事,还要多加操练才是,省的聪慧一阵儿,迷糊一阵儿。
秦叶蓁不好意思道:“刚才的话,没问好,嬷嬷快些忘了,忘了吧。成平公主我,是个聪慧无比的小娘子!”
方嬷嬷一面说,“忘了忘了,老婆子耳背,没听见,”一面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听不清她到底说什么。
见状,蓁蓁有些羞恼,转念一想,人皆是如此,好好练练就是,况且,方嬷嬷哪是一般人。
遂跟着方嬷嬷一道,笑得眉眼弯弯。
……
既然明了六月十七的讲究,秦叶蓁随即忙活起来。令府中绣娘赶制衣衫,做鞋子,准备时兴首饰,再有,当然是使人去采买同心锁。
她要最好看的那个。
采买的小丫头子堪堪出门,秦叶蓁无声埋怨起崔敬来。
那日皇城宴会,他为何只说道看戏,关于同心锁,一个字儿也没提。也不知是不是不想去。又转念一想,该当不是。崔敬在西北多年,能一直记得自己,该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