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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他是个儿郎,不能因这点子小事哭泣才是。
  该是下雨了!
  他抬头望天,果真下雨了。
  秋雨绵绵,密密麻麻,好似一床偌大锦被,拥盖整个京都。他立于其中,毫无还手之力。雨幕绵软,永远透不过。
  后来,陛下指婚、成亲、生子……一切的一切,顺利地不像话。仿若长秋亭晚霞,夜半秋雨,全然不存在一般。
  这样的日子,若是一直下去,该有多好。
  ……
  诗集的秘密解到这里,崔敬无法再继续。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他于屋内烦躁踱步,一时开窗透气,一时于庭院中吹风,一时又在美人靠上斜躺,来来去去,心中的闷气是如何也消散不出去。
  他和宋秉正,是敌人,是前者和后者,再不济,文官和武将,天塌下来,都不能是朋友。
  可事到如今,崔敬竟然莫名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荒谬,真是荒谬!
  定然是他崔敬这几日忙,忘了将脑子从衙门带回来。定是如此,决不能是其他。
  绝无可能。
  如此告诫自己,又有何用处,崔敬心中对于宋秉正的惋惜,同情,甚至是钦佩,不知不觉,油然而生。点点滴滴,汇聚成河。
  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崔敬猛地将西风喊进来。
  “去,花和尚呢?”
  西风半耷拉着眼皮,“郎君,智了大师还在醉仙楼,忙着和管事娘子一道,排演郎君的曲子。”
  一听这话,崔敬脑子回神一些。这戏曲,他打算成亲那日用的,是该好好排演。
  “如何了?听说三日前才定下青衣?”
  这样,怕是等明明成亲,才能用得上。崔敬有些不满。
  西风一听,便知郎君这是在找人撒气,青衣,早月余就定下了。
  这话,西风不好直说,转弯抹角说道:“三日前,大师派人来,说是银子不够使,郎君使北疆送去五百两,郎君莫不是忙忘了?”
  崔敬像是没听进西风的话,又说道:“花和尚一天到晚,花钱倒是厉害?别是买酒吃肉去了!”
  今儿个是怎的了,郎君是疯了么,智了大师的瞎话都编排上了,往日里可不会如此。西风不解,四下环顾,得见翘头案后,有个打开的册子。
  扉页已泛起毛刺,想来是捏得久了,主人家爱不释手。
  内间写的什么,西风一个随身伺候小厮,哪里不知道。
  哎,又是这个!
  这人啊,太平日子过久了,就稀罕这些生闷气之事。
  好好呆着不行么,公主已同意去仙女湖挂同心锁,成亲指日可待,还看这劳什子诗集作甚。
  不等他腹诽完毕,崔敬又道:“你去,再送五百两过去,就说不用等成亲,六月十七那日,就要见到!”
  西风惊讶,“郎君?!”
  一千两?!花和尚真会买酒吃肉去的!
  崔敬不耐,吼道:“让你去你就去!多话!”
  西风哑声,恭恭敬敬去前院支银子去了。而屋内的崔敬,起身,靸着鞋漫步青砖。
  炎炎夏日,窗外虫鸣鸟叫,脚下青砖丝丝凉气,窜入肺腑。他丁点儿不觉得冷,不知为何,心中的烦躁渐次散去。
  终于,脚心冰凉的那一刻,他冷静下来。伫立,不再动作。
  道袍宽阔,穿在他身上,委实有几分文气。不同于寻常读书人的温润,崔敬目下多有几分外柔内刚。看似飘逸俊秀的清朗外表,剖开来,足见其内刚直英武。
  更深夜半,连虫鸣也时断时续,挺拔如松的身姿,散发熠熠光芒。
  不是早就知道么,宋秉正恋慕蓁蓁,以一腔不敢示人的真心恋慕。
  在宋秉正心中,他能够成为驸马,并非因着蓁蓁喜爱,也并非因着前世姻缘,而是崔敬被迫离开。宋驸马是个闯入者,是个机缘巧合之下的闯入者。
  一腔真心又如何,抵不过两情相悦。
  捡漏得来的一段姻缘,虽然并无偷抢,然在宋秉正眼中,先生得意弟子,魏大学士半个弟子,本该品行高洁的他,为何能有这般行径?!
  如此这般,宋驸马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地扈从蓁蓁朝前走。
  如宋驸马所言,早年的蓁蓁好似一棵野草,无人在意的角落生长。脆弱,胆小,却有着无人能及的生命力。
  羸弱,顽强,同时展现在同一人身上。
  在宋秉正的扈从之下,这五六年,蓁蓁依旧过得不谙世事,丝毫不受外界伤害。很好!
  如此人物,崔敬对他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又有何不可!
  第63章 063 一切的一切,秦叶蓁自己方才是……
  崔敬对宋秉正的态度, 从敌对厌恶到惺惺相惜,这多时日已然过去,可那承载宋驸马深情的谜底, 还是没能送到秦叶蓁书案前。
  这让背后之人如何忍得住。
  是以, 六月十七仙女湖的前一日,这人出手了。
  悄无声息遣人, 来秦叶蓁跟前说闲话,说的当然是秦叶蓁不知道, 一些宋驸马旧事。说他情深不悔,说他为她而死。话虽说得不甚明朗,可秦叶蓁听得明明白白。
  她更知道,这看似女眷闲谈的背后, 为的是什么。
  至于这当中的言语么,不过半真半假罢了。
  宋秉正对她, 哪怕是有情, 也不会如何。她决然不信,真心喜欢一人,可以做到对方毫无知觉,毫无感应。
  这幕后之人特意使人来传话,该是料想她秦叶蓁, 依旧如从前一般好骗。
  岂料,这几个传闲话之人前脚刚走,后脚金先生就来秦叶蓁前禀告, 说是知道那日崔敬使人送诗集的古怪了。
  秦叶蓁正当脑子好使,偏头看一眼金先生。
  这人立在屋檐下,一身粗布麻衣,宽阔飘逸。纵然上了年岁, 可精神矍铄,体态轻盈。远远看一眼,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好似三清真人座下弟子,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念及此,秦叶蓁无声笑笑,果然,都来了。
  她正了正身子,又突然觉得不妥,以手托腮,饶有兴致看着金先生,“先生,何事?尽管说来便是。”
  金先生略微一顿,“老朽这几日听闻,崔将军不知怎的喜欢上欣赏诗集,成日里握着一本诗集不撒手。细细想几日,或许这诗集便是前些时日,崔将军送给小王爷的诗集。这其中载录的,是驸马生前所做。按道理,他们……”
  金先生的话顿住,秦叶蓁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然则,她想知道这幕后之人到底想干什么,顺着金先生的话说下去,“按理来说,他们两人有仇在前,崔将军该不会如此欣赏驸马得文采才是,可对?”
  她双眼犀利,探寻意味深重,一时之间令金先生有些无措。
  秦叶蓁:“金先生可知道,少年之际,我在含光殿念书,
  教授算学的先生是谁?”
  此话一出,金先生当即明了秦叶蓁对他有所怀疑,努力镇定,“不知。”
  女子好似不期望他有所回答一般,起身走向窗牖,立在光影之下,“算学的先生,是泰康三年明经科榜眼,董秋实。董大学士有句话说得好,若有些账目一时半刻算不明白,何不等等。过些时日,不明白的自然就明白了。”
  她回头,看着金先生渐渐佝偻的腰背,一字一句说道:“金先生以为如何?”
  金先生已然忍不住,后背冷汗津津,即使如此,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老朽年迈,还请公主据实已告。”
  不只金先生死性不改,还是背后之人过于强大,到此,金先生竟缄口不言。
  秦叶蓁一点子和他闲话的想法也没,朝外喊道:“林彦,带金先生下去。”
  自然不是去幕僚所在的前院。
  等候在外的林彦当即入内,一把抓住金先生。念其年迈,林彦存了几分颜面,并未强行拖走。
  金先生心知自己已到末路,颤巍巍开口,“诗集的解密之法,就在小王爷小名。不管公主信不信,此前老朽半个字不知。旁的,委实是老朽生了异心,对不起公主。”
  说着,金先生挣脱开林彦的束缚,恭恭敬敬跪地,朝秦叶蓁磕头。
  咚咚几声,响彻整个大殿,回声嘹亮。
  像是一颗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掀起一片涟漪。
  秦叶蓁原以为,金先生蛰伏在自己身旁,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替自己真正的主子卖命。可到如今,她又有几丝疑惑。
  又听金先生悔恨道:“去岁秋末,公主屈尊前来,同老朽在四方馆彻夜畅聊。永远记得,不会忘却。”
  说罢,金先生朝秦叶蓁的背影深深看一眼,缓缓起身,别开林彦双手,自顾自朝地牢而去。
  屋内空旷,只剩下秦叶蓁,以及几个好似不存在的小丫头。
  呼吸之声可闻中,秦叶蓁心中好几个念头不停来回,头一个么,自然是痛恨金先生的背叛,二一个么,料想这突如其来的背叛,或许另有因由,再一个么,竟想去看诗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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