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和这些令人烦心的属下一比。
我这个只向太子汇报一些易于处理的小麻烦、还每每附上几样不同的处理建议,只等太子从中挑选决策的「弟弟」,便显得越发懂事可亲了。
凡有人有求于我,再小再轻而易举的事,我也摆出为难模样,仿佛极为棘手,晾上许久再做。
而真正一眼就知紧急的要事,如刘长史老母突发重疾,我反而只字不提难办之处,迅速拿东宫牌子命人请太医。
再自掏腰包寻觅几味难找的药材补品,买足分量,整整齐齐一并送至府上,只求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事后我并不邀功,更不提人情,只时不时慰问几句令堂身体可好些了,补品可吃完了。
如此一来,我在太子手下可谓如鱼得水,上至太子下至小吏,没有不喜欢我的。
白日里我随同僚一同办公理事,夜里又陪太子喝酒。
听他抱怨舅家兄弟没脑子、太子妃只知贴补娘家给他拖后腿,不如三皇子妃识大体云云。
如今几派皇子泾渭分明,二皇子三皇子的同盟来势汹汹,在朝堂上多次揪住太子一脉不放。
楚家最近缓过了劲,也开始四处发力,没少给太子添堵。
皇帝看楚家不顺眼,看太子也未必顺眼到哪去,于是态度暧昧,今日打压一下这个,明日又打压一下那个。
这天太子吃了二皇子一个大亏,损失了一个重要职位。
回到太子府后,他怒气冲冲召集所有食客幕僚,郑重发问。
二皇子三皇子铁板一块,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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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吵吵嚷嚷,议论纷纷,却始终拿不出什么有用的提议。
我看得分明,有些人不是不知道,只是牵扯到皇家血脉,怕事后背锅。
若太子是个有君主之仪的,能护住手下,令众人仰慕,那自然有的是人心甘情愿背锅献命。
可惜,太子不是。
话茬递了一圈,众人口若悬河扯了一堆废话,又闹哄哄地散了。
等人散完,我才拉住余怒未消的太子,低声道:
「兄长明鉴,弟弟有个法子。」
太子皱眉:「哦?」
「既然他们铁板一块,咱们便要用那「二桃杀三士」的阳谋分而化之。
「此事也不难。二皇兄三皇兄皆心高气傲之辈,因此才不服长兄。这就是个可以利用之处。
「三皇兄曾在战场上被二皇兄所救,二皇兄喜好收藏人骨。
「只消收买些小兵,在营中争论二皇兄与三皇兄谁才是人杰。
「这个说,二皇子嗜杀暴戾,喜好人骨,着实怪异。三皇子武艺精湛,又宅心仁厚,真不知为何要和二皇子厮混在一起。
「那个说,三皇子当年被敌军射中屁股,若不是二皇子及时相救,早早就死了,哪能活到今日?他给二皇子当牛做马一辈子,也还不完这份恩德!
「您再暗中安排个人,声称要献宝剑给当世豪杰,放出风声只有二皇子才配这把宝剑,转头却大张旗鼓献给三皇子。
「如此一来,纵然他们清楚这是旁人用计又如何?
「心中芥蒂一生,看他们还如何亲如一体?」
太子听了,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我的肩膀:
「五弟,真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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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一出,二皇子三皇子都嗤之以鼻,冷笑这不过雕虫小技。
甚至在外更加抱团,以示他们二人兄弟情深,绝对不会被离间。
但是传言日渐增多,连他们自己帐下也难免有手下议论。
二皇子和三皇子再亲,手下人却不是一条心,每个属官心里都打着各自的算盘。
对三皇子的手下来说,当亲王的部下,哪有当皇帝的心腹好?
等跟二皇子拆了伙,他们就能说服自家殿下也争上一争。
加上平时两边人混在一起,摩擦本来就多。
如今整天吵二皇子三皇子谁更好,一来二去的,火气就来了。
二三皇子上朝状态明显一日比一日烦躁。
一日醉酒,二人拌了几句嘴,无意间说出真心话,竟然都觉得自己容忍对方颇多,反倒是对方不懂得体谅自己。
于是大吵一架,从此关系冰冻。
太子命人安排铸剑师千里迢迢来京城,放话说要献宝剑给年少英豪。
这宝剑来历不凡,由七七四十九种天材地宝锻造而成,剑身如秋水,削铁如泥。
京城人人都说,二皇子战功累累,这年少英豪非二皇子莫属。
二皇子在外面谦虚两句,私底下却也得意洋洋,连剑的名字都想好了。
谁知,铸剑师到了京城,却带着宝剑直奔三皇子府。
二皇子颜面大失,据说私下里大动肝火,处置了好一批人。
三皇子的部将笑话二皇子丢人现眼,不慎被二皇子麾下部将听到。
双方积怨已久,如今争执不下,吵出了真火。
一场武斗过后,二皇子的部将竟当场身死,三皇子手下却只是轻伤。
三皇子护着自己的手下,死活不肯交人,二皇子大怒。
太子收买的人趁机在下面煽风点火,借着两家的名头到处求援,扩大事态。
最后连两方岳家也牵扯了进去,甚至闹得惊动了皇帝。
老二老三挨了训斥,都低头领罪。
从此反目成仇,将彼此视为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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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策大获成功,太子喜不自胜。
在他看来,只要没了三皇子的帮助,二皇子自然不足为惧。
他又有储位在身,大义天然站在他这边。
如今对手败落,他心满意足,赠了我不少金银,直夸我计谋过人。
高兴过后,太子再看我,神情却又莫测了起来。
我心里暗叹。
这个蠢上司,我还能不知道他吗?
太子素来是个不能容人的。
昔日我蠢钝不堪,只一心恭维他,他自然看我无比顺眼。
如今我的计策好用,他虽得了好处,高兴过后,却会觉得我这个人心思深沉,不得不防。
今日我能离间二三皇子,明日焉知我不会离间他与旁人?
一连几个月,太子都对我淡淡的。
夏时,北方旱着,南方的庸州却又遭了水灾。
刚遭了灾,朝廷的赈灾银子就拨过去了。
可三个月后,浈州太守却上奏说,庸州的流民仍大批涌往他们这些相邻的地方,几乎成作乱之势。
于是皇帝打算找个人,去庸州赈灾查账。
庸州太守此人是皇帝同乡,当年一同起义的情分。
他独子因替皇帝挡箭而身死。此后太守便再无子嗣。
任谁一眼都能看出,去庸州查账是个苦差事。
按规矩严办了,必定会凉了其他功臣的心。
众人跟着皇帝打天下,可不就为了自己日后的富贵荣华?
如今皇帝得了天下,却要拿功臣开刀。
哪天功臣生了怨气,闹起事来,查账这位未必不会被皇帝推出去当息事宁人的筏子。
可若任由庸州太守贪墨,最后百姓被逼得造反,何尝不是一桩值得杀头的大罪?
更何况,那庸州太守和本地豪族又不是泥捏的。
要是狠劲上来,去查账的可怜虫有没有命回来都不好说。
干得好了平白得罪人,干不好了要赔命,好处又没多少。
几个被点名的大臣都百般推诿,太子的妻弟却站出来,笑呵呵举荐了我。
太子妻弟的意思,那就是太子的意思了。
朝堂上登时人人赞同,没有说不合适的。
我一没有母族相助,二没有皇帝宠爱,三朝中无人,四没有岳家。
人年轻好骗,还是个皇子。
如今连背后的太子也不保我了。
我不去庸州,还有谁能去呢?
不过太子这招卸磨杀驴实在有些难看。
东宫众人颇为兔死狐悲。
到了我临行那日,居然有不少来给我送行的。
我对他们谢了又谢,谈到太子只是叹气,却不肯说一句不满。
他们也跟着我一同叹气,送了又送,这才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进了马车,娆娘皱眉问我:
「殿下在东宫向来谨慎,为何要急着对付二三皇子,出这个落不着好处的风头?
「如今又和太子离了心,唉,这事闹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去庸州固然凶险。可那又如何?在另一件凶险的事面前,庸州还不算什么。
「世上之事总会有些弊端,但只要利大于弊,就尽可以去做。
「至于利在何处……等我们从庸州回来,你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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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州田间的水还没有完全排干,四处泥泞,路边堆了不少流民遗骨。
可到了接风宴上,席上却珍馐美馔,管弦丝竹。
还有几名美婢盈盈福身,端上几盘黄金,美其名曰程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