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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枯瘦的手指和质问一同指向我。
  「——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信不孝不悌的东西!
  「朕原本已经属意你为储君,连封太子的诏书都拟好了!
  「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朕的?
  「你把你那几个兄长全杀了,一个不留!
  「那都是你的血亲!和你同出一源的兄弟!
  「他们平日里待你是不好,可也不曾对你下这般的狠手!你这畜生却、你这、你这畜生……咳、咳咳咳……」
  说到这里,他竟似怒上心头,捂嘴又是一阵咳嗽。
  我仰头膝行两步,失声喊道:
  「父皇!儿臣没有!
  「儿臣敢对天发誓!几位兄长的死并非儿臣所为!儿臣也是受人蒙蔽!」
  「你如何作证?你如何让朕相信你没有?」
  皇帝擦去唇边的血,低头冷冷逼视我。
  我呆立半晌,嘴唇颤抖,竟然百口莫辩。
  「怎么不说了?啊?朕问你如何作证?!说话!」
  被劈头盖脸喝问叱骂,我眼里不由蓄满了泪水。
  仿佛已经被逼到绝境,我突然发疯一样扯掉头冠,任由头发披散,痛哭道:
  「请父皇明鉴——儿臣、儿臣其实——是女儿身啊!」
  皇帝睁大了眼,似是全没料到这个答案,半个身子都直了起来:
  「你说什么!?
  「你,你给朕再说一遍?」
  我边哭边喊道:
  「父皇当那楚氏拿何事要挟儿臣谋反?正是儿臣的女子身份啊!欺君瞒父是大罪,儿臣心中惶恐,一时才犯了糊涂,险些受制于人!
  「父皇不妨想想,若是儿臣的兄长都死了,让堂兄继了位,儿臣从此便是个隔了辈的无宠公主!儿臣当真不知,杀了兄弟们对儿臣究竟有何益处!
  「是,儿臣平日里是有些小把戏小心思,父皇不知内情,只觉得儿臣狼子野心,可儿臣心知自己立身不正,必有灾殃。
  「若是继了位,儿臣的女子身份又怎能逃过宫人的耳目?还不是迟早被人拆穿,到时仍要被逼让位于堂兄!
  「既然如此,儿臣又怎会犯了糊涂,亲手做下此等恶事?
  「父皇,您可以不信儿臣,但您万万不能一叶障目,放过了害兄长的真凶!」
  皇帝闭了闭眼,扬声让人传召验身嬷嬷入殿。
  嬷嬷报了验身结果,皇帝胸口起伏,竟又吐出一口血来。
  「都愚弄朕,都骗朕,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
  我从里间出来,哽咽道:
  「父皇,儿臣并非有意欺瞒父皇,当年楚后意图杀害母妃,下人都说只有生男孩才能保全性命。母妃为求自保,便买通了稳婆。
  「后来母妃带儿臣一同流落民间,儿臣又不懂事,真当自己生来是男儿……
  「等回了京,面了圣,儿臣才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将真相告知父皇,却又不敢!儿臣害怕,儿臣真的怕呀!
  「如今将此事说出来,儿臣已是不打算活了。父皇要杀要剐,都是儿臣该受的。只要山河无恙,儿臣绝无半分怨言!」
  皇帝咳了半天,这才回过神来,咬牙道:「楚氏、楚氏!」
  他抬头盯着我,眼中全是血丝:
  「五儿,你告诉朕,你的真实身份,楚氏知是不知?」
  我低头惴惴道:
  「只有一人知晓……就是楚家的楚榭。儿臣一次不慎落水,是楚榭救的我。」
  「自那以后,他便对你殷勤备至,说倾慕你,是也不是?」
  「……是。」
  我咬唇道:
  「他说……他从未见过孩儿这样的女子。孩儿未曾与男子亲近过,当时心中十分欢喜,却不想险些酿成大错。」
  皇帝想来已经参透楚家的算计,大笑几声,咬牙道:
  「想要偷天换日,鸠占鹊巢?好一个楚榭、好一个楚氏!
  「枉朕平日待你们不薄!可未曾想,竟一个个藏着这般歹毒的心思!
  「可笑我英明一世,却被楚家绝了子嗣,如今竟只剩一个女儿……」
  是啊,真是可怜。
  他辛辛苦苦打下了天下,如今一个儿子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个女儿。
  一个女儿,又能做什么呢?
  虽然这个女儿能力也有一些,可她毕竟是个女子……
  皇帝心里,想必就是这么想的吧?
  我垂下眼帘,遮住了许多心思。
  42
  楚氏谋逆,戕害皇子,凡姻亲牵涉其中者,尽皆拿下,或流放或秋后问斩。
  朝堂顿时一空,大臣们无不战战兢兢,唯恐与谋逆大案扯上关系。
  楚氏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一批一批人被下了牢狱,朝堂一时竟空了不少。
  我趁机举荐提拔了一些在东宫交好的官员,他们与我有旧,如今见我不忘当日情谊,又知道我并非先太子那般心胸狭隘之辈,自然乐意为我效命。
  将有牵连之人尽数拔除后,皇帝的精神越发不济了。
  今日带我批完奏折后,他靠在床榻上歇息片刻,突然招手让我过去。
  「我儿。」
  我虽疑惑,仍听话前去,却听他温声问我:
  「眼下就咱们爷儿俩,没有外人,有什么话都能说。
  「朕今日是想问你,若朕打算封你为太女,你可愿意?」
  我惊惧万分:「这、这如何使得?」
  皇帝瞪眼:
  「你是朕的女儿,流着朕的血。朕亲手打下的天下,给自己闺女是天经地义的事,如何使不得?」
  我苦着脸:
  「父皇,要说儿臣心里对权势没想法,那定然是假的。
  「但儿臣着实不想再过日夜担忧,唯恐被人拆穿的日子了。
  「这次楚氏靠着这个把柄就能拿捏号令儿臣,下次若是旁人拿住了这个把柄,儿臣岂不是又要听旁人摆布?
  「到时天下改姓,江山旁落,儿臣有何颜面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我垂首跪下:
  「为今之计,只能先处置了楚氏这帮乱臣贼子,再请父皇过继堂兄,早日立储,以安社稷。」
  听了我的话,皇帝面露阴沉,怒道:
  「那小儿资质平庸,性情毒辣,不堪为君!你若是想气死我,便只管推举你堂兄去!」
  他发火一阵,见我面露茫然,惶恐难言,这才放低了声音:
  「念在你不懂,朕就不与你计较了。只是此事你休要再提。
  「莫说朕,便是那几个随朕打天下的老东西,听了你这番话也不会同意。」
  我见好就收,这才不再追问了。
  我嘴上推举堂兄江阴王,心里却十分清楚。
  皇帝宁肯传位给我这个女儿,也不愿将皇位拱手让给他的侄子。
  因为我的好伯父,青石军最初的首领,正是死在皇帝手里。
  参与此事的部下中,活下来的那几个,如今皆位高权重,在朝中颇有分量。
  若是大伯一脉的堂兄继了位,掌了权,难保不会查出当年首领亡故真相。
  到时,谁能睡得安稳?
  谁不怕被秋后算账,累及家人?
  就连皇帝自己也怕,怕他侄子继位后会在史书里编排他,怕侄子追封他自己的亲爹为帝。
  皇帝摆摆手,将奏折分给我一半,令我学着批阅。
  我接下奏折,心知皇帝虽然分权给我,但若我真的擅自做主,只怕又要招了他的厌弃。
  于是事事请教,十分恭敬,只敢处置一些小事,绝不让他有权柄被分薄之感。
  又时时作小女儿态,关心他身体起居,亲侍汤药,如寻常女儿对老父。
  他虽然骂我不中用,叹我到底是个女儿家,性子软,但明显待我比待太子要宽和许多。
  ……毕竟太子着急掌权,我却不急。
  43
  皇帝近来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人也佝偻了许多。
  他怕自己大限将至,来不及安排身后事,这些日子总私下召集保皇党心腹与我认识。
  他考量颇为细致,先召见的是辅国公和镇国公。
  这两家战功显赫,家中青年男丁皆战死,留了几个女孩儿。
  辅国公原本要过继族中子弟,谁知那族侄到了辅国公府,不仅大放厥词,连手脚也不太干净,甚至偷拿了一件辅国公幺子遗物出去典当。
  辅国公暴怒,将人赶走后,正发愁以后的事,就被皇帝招来了。
  皇帝开口就交了底:五皇子其实是个丫头。
  「朕属意小五继位,这孩子手段虽生嫩,但自有一套章法,比她那几个命不好的兄长倒是强上不少。
  镇国公梗着脖子:
  「这、圣上,以前也没听说过让公主继承大统的!这不是乱了那什么吗?」
  他又使劲想了想:「对,这叫那个、乱了祖宗之法!」
  「祖宗之法?」
  辅国公在一旁飞快回嘴:
  「你家以前是种地的,你老祖宗规定过,家里一个月才准吃一次肉,你眼下怎么顿顿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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