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说,你是不是乱了祖宗之法?」
镇国公怒:「你!」
「我什么我?你这个猪脑子也不想想,要是五殿下不能继位,后面就剩谁了?」
辅国公扯着嗓子问。
镇国公这才想起什么,白了脸,不说话了。
皇帝咳嗽两声,摆了摆手:
「都没异议了?那这两日,就在你们府上挑一挑,看家里哪个丫头愿意在小五身边做事。
「小五是个重情的孩子,想来日后也不会亏待了她们。
「过些时日,会有人在朝中提及此事,到时候该说什么,不用朕教你们吧?」
二人十分识相:「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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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便有人上奏,说如今储位空悬,社稷不稳,请皇帝立储,以安民心。
不少人皆紧随其后。
皇帝和颜悦色,问道,众卿家看来,如今谁能担此大任?
一人道,五皇子心怀仁义,在庸州赈灾时贩卖家财收容流民,临走时百姓皆来相送,足以见得品格高洁,担得起储君之位。
又有人说,自从陛下抱恙之后,五皇子亲侍汤药,侍疾之事从不假手于人,至纯至孝,堪为储君。
一堆人将我如此吹捧一番,皇帝便倦怠道,既然如此,那就五皇子吧。
众臣刚喊完圣上英明,却听皇帝继续道,之前有事未曾告知诸位,今日说想来也一样。
小五出生之时,朕突然生了场怪病,有道人说,若想破了此局,只需叫这孩子作男儿打扮,便能为父挡灾。于是这丫头就扮了多年儿郎。
今日既然要立她为储,朕怕日后有人拿此事做筏子,危及江山社稷,便先在朝上定下,回头开了玉牒,再修一遭,也就罢了。
朝中顿时如沸水扬锅,炸开一片。
有说这不合礼数的,有说有违祖制的。
更有些人,果然想起了那许久不曾现身人前的江阴王。
谁知,提江阴王的人一张嘴,先被一干重臣骂成了筛子。
越是核心的那些人,反江阴王越是厉害,直把另一帮人吼得不知身在何处。
只为此事,朝堂吵了数月有余。
有些是大老粗,不会说话,光靠嗓门取胜。
有些引经据典,这边力证乾坤不可乱,另一边将前朝甚至更早的女子登基之事一一列举,质问对方为何后妃能继位,有天家血脉的公主却不行?
更有甚者搞出了天降祥瑞,说种种异象无不昭示,立公主为储乃是顺天之举。
最终,在皇帝的强硬、功臣的推波助澜、民间的造势下,我被册封为皇太女。
册封那晚,我取出那只沾了母妃血迹的香囊,对月吃了几盅酒。
我说,母妃,您看到了吗?
旁人说你是乱国祸水时,你最好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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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斩之期近了,我来到天牢,去探望楚榭。
他精神不差,也没有受什么苦楚,只是神态憔悴许多。
他瞥我一眼,语带讽刺:
「看殿下安然无恙,罪臣就放心了。」
我放下一碟小菜,笑问他:
「楚榭,你这话可是在怪我?」
他闭上眼,充耳不闻。
「那正好,我也在怪你呢。你可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你。」
我柔声说。
他神情一动,愤怒层层翻了上来,冷笑道:
「殿下背弃盟约,踩着楚家向陛下投诚,害我满门,累我双亲……
「如今殿下春风得意,却反过来说,你恨我?」
「是啊。」
我点点头,心满意足道:
「真好啊。
「你有所不知,当年你我初见,你站在桥上,真真风姿俊秀。我却被老七按在地上,狼狈至极。
「当时我就暗中发誓,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你们这些人都趴在我的脚下,仰望我的鞋底。
「你是楚家精心供养的郎君,许是不知晓,世上有许多人,一出生就是带恨的。
「对我而言,你楚榭可怖,七皇弟可怖,楚相可怖,太子、老二老三……人人都可怖。
「你们怕什么呢?怕夺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怕不能让别人服从你,怕旁人不受控于你们的权势,怕棋子不肯割下自己的肉给你吃。
「而我呢,我弱小,毫无势力,没有任何倚靠之物,像一棵随时可以被人攀折的野草。
「随便一个人,一个力气大些的挑夫,一个泼皮,就能侮辱我,夺走我的一切,让我去死。
「更何况你呢?你不是泼皮,你比泼皮强得多。
「你有那么多食客,那么多部曲,那么多良田土地。你有名望,有世人的拥戴,有身为男人的、理所当然参与争夺的资格。哪怕在男人里,你也是当之无愧的上层人物。
「我那么仰慕你,那么憧憬你,那么渴望你,那么嫉妒你,那么畏惧你。
「每次看到你处理卷宗,每次看到你调派楚家势力,我都在想,真好啊,真迷人啊。
「若是我能成为你就好了,要是你的一切都能属于我就好了。
「——所以我要杀了你。
「当年我的母亲,她就是因为弱小,却又不敢先下手,所以死在了你们手里。我不会重蹈覆辙。
「我会无比重视你们。我会承认你们的强大,承认我的弱小。我要比你们更了解你们自己,我明白你们的强悍与脆弱,知道你们的所求与恐惧。
「这样,我才能找到杀死你的利器——那是你们自己呀。
「是你的野心杀了你,你的权力杀了你,你的强大杀了你,你的贪欲杀了你。
「是你手中拥有的一切杀了你,总之不是我。
「我是做不到的。我不过是一株孤立无援的、只能在狂风中颤抖的野草,我又有什么能力呢?
「在万物都不利于我的人间里,我只能,顺势而为罢了。」
说到最后,我眼圈微红,已是哭了。
「章璟,你疯了。」
听完我的话,楚榭喉头滚动,却吐出了这样几个字。
好像男人见了令他们无法招架的女人,便总喜欢将她们归为疯妇。
不过,如今手掌重权的是我,被关在牢里的是他。
只要我一声令下,在世人眼里变成疯子的,究竟会是谁呢?
「若是觉得输给疯子能让你好受一些,那你将我看作疯子也无妨。」
我擦拭泪水,又笑了出来。
「我的确爱极了你,你这样讥讽我,我也肯叫你做个明白鬼。
「那日我端药进去时,父皇已经知道了楚氏的谋划,安排了天罗地网等你们钻。楚榭,你可知,是谁出卖了你?」
见他竟似不知,我大失所望,摇了摇头。
「你竟然想不到吗?我还以为你早就料到了。
「是你姑母,楚相嫡女,楚皇后楚琴。」
「姑母?」
楚榭抬头,「她为何要如此?」
「谁能知晓呢?多半因为,当哑巴太久了吧。」我说。
「当年楚相不许她去书院读书,楚琴没说什么。
「逼她嫁给大她十几岁的父皇,她也没说什么。
「你们派了个和父皇老情人有几分相似的丫鬟去服侍,她只对丫鬟撒气,仍没对你们说什么。
「七皇子年长,你们撺掇老七夺位,带他四处树敌,她还是没说什么。
「再后来,老七死了,你们便将楚后扔作弃子,想着要送族女进宫,再扶植一个皇子登帝位。
「她终于忍不住,张开哑了半生的嘴,对父皇说了句话。
「到了阴曹地府,你可莫要忘了,你们楚氏,就是死在这句话之下。
「我想,这也未尝不是一段佳话,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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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天牢,来到一处宅邸,对此间主人讲了今日之事。
那人对我笑道:
「你同他说这个,简直和对牛弹琴无异了。
「他自小便目下无尘,哪里看得见他那夜夜睁眼捱到天明的姑母?」
此人青裙如柳,手中还捧着一卷书,说不出的清秀文雅。
正是楚家的嫡小姐,楚榭的堂妹,曾经的七皇子妃,楚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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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楚栖在京城施粥,身边仆从众多,却被人牙子掳走。
我和楚栖被扔在下等船舱里,她身体不好,多次生病,差点没扛过去。
我惦记着吃过她一碗粥的恩德,又在流民乞丐堆里学过些药理医术,便出手帮了她几次。
她昏沉醒来,见我施救,苦涩道:
「萍水相逢的生人救我,我至亲的姐妹却害我。」
我答道:
「你衣饰华贵,出身不凡,若是你家人来寻你,见你死了,这一船人想必都难活。
「我哪里是在救你?不过救自己罢了。」
楚栖问我:「你读过书?还认得我身上的布料?你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