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点头,说此一时彼一时。
他点头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很短暂的一瞬,我蛮喜欢那个表情。我喜欢这个狡猾的男人,偶尔露出的诚恳和真心。
不过我还是没太听懂,怎么就此一时彼一时了。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我们都没有变得更差,也没有变得更好。
他又说:“前阵子正好我工作忙,不是故意要避开什么。”
避开什么?能避开什么?有什么值得避开?有什么需要避开?他是在试图解释吗?有什么好解释的?又不是我上赶着要见他,又不是我在心心念念求而不得。不对,我这个想法听上去也有歧义,我没有说他求而不得的意思,他不会对我心心念念。
我知道的。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就像我对他不会有这种情感一样,严靳也不会。他跟我早就互相得到了。能够给到对方的东西,我们统统都给过了,毫无保留地给过了。
还有什么能要的?还有什么能给的?
没有,都没有。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他的眼睛为什么是深棕色,为什么睫毛会垂下来?他又不靠脸吃饭,漂亮的眼睛又不是必需品。
我挪不开眼了,我这种浅薄的人本来就没多少自制力,一切华丽的、美丽的、古老的、神秘的东西,都可以蛊惑我,轻而易举地蛊惑我。
他每眨一次眼,就像对我施了一次魔法。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的巫蛊师叔叔,我的魔法师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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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早饭吃得我心惊肉跳。十点多的时候,严靳要走,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身心清净了,我和这套房子,和落地生根比起来,好像还是漂泊在天上轻松些。
然而没过几分钟我就接到了阿池打来的电话,他先是感谢我打听到了虞槐的去向,然后又问我,有没有路子能把人偷偷带出来。
我回头看着严靳,沉默了几秒,耳朵里又传来阿池的声音,他说他明白了,他们会想想其他办法,他又对我说了几句额外的感谢,我说别这么客气,大家都是朋友。
但我心知肚明,他对我客气是必须的,我对他们来说,仍然只是个外人,顶多算是个熟悉的外人。
不过对于一个熟悉的外人而言,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吧。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骚动,我问阿池怎么了,他说小蜜蜂和牙牙吵起来了,他没再跟我多说,匆匆挂断电话。
和虞槐已经失去联系好多天,小蜜蜂和牙牙一直维持着表面和谐,怎么忽然就起了争执?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半个小时前,我把启明健康管理中心的消息告诉小蜜蜂,她急躁了、失控了、慌神了。
我攥着手机站了一会儿,走到严靳面前:“我也要出趟门。”
他叹气:“你答应过我,到此为止。”
“我去看看热闹。”我说,“不干别的,就看看,只是看看。”
严靳把我送去了竹峰的录音室,他没跟我一起进去,他说他在门口等我。我跟他说谢谢,关上车门之前,我冲他抬了下下巴,我说:“中午一起吃饭吧,你挑地方,我付钱。”
我在录音室楼下碰到了牙牙,他在路边抽烟,看到我也没觉得惊讶,我走过去,向他借火,我说:“你们吵完了?吵出名堂了吗?小蜜蜂人呢?”
牙牙摇头,他吐了口烟,说:“阿池带她吃饭去了,她好几天没正经吃饭。”
我瞥了一眼他破裂的嘴角:“还打架了呢?你输了?”
牙牙皱了皱眉毛:“我怎么可能跟她动手。”他望着马路中央来往的车流,“我可以和虞槐交换就好了。”
牙牙说:“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回家,我不回家,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他的眼神好落寞,我说:“也不是你的错。”
他咬着烟头苦笑:“那还能是谁的错?”
“不是每种责任都能单独落到某个个体头上。”
“听不懂。”牙牙说,“但无所谓吧,后悔也没用。”
“你母亲还好吗?”我说,“小蜜蜂把她的事情告诉我了。”
“我不知道,我是个没出息的不孝子。”
“......”我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了,我本来就不擅长这个,其实刚才我就不该发问。
“我昨天晚上跟她见了一面,她朝我吼、朝我嚷嚷,她说本来就是她们两个不正常,被拆散是活该,但我觉得她很后悔,可能不一定认为自己错,但她对这个结果是后悔的。”
牙牙说:“或许是因为我吧,我们的关系很难再修复了。她说她就是觉得很不公平,她的儿子没那么差,为什么总是要被贬低、被嫌弃,那些人的儿女也不见得有多么好,她说小区里的人就是欺负她、欺负我,欺负她没有老公,欺负我没有爸。她说小区的名字好恶心,她看到‘幸福里’三个字都想吐。”
“你爸......”
“十几年前,欠了赌债,跑了。”牙牙说,“我妈替他还了很多钱。”
我有些呼吸不畅,只好用力地抽烟,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拿走了我指尖的烟。我回头看着严靳,我不知道我在那个当下是什么表情,但他抱了我一下。
他对牙牙说:“我们还有点事,先走了。”他递给牙牙一张名片,他说:“以后有什么需要,不用找易小姐,打给我更方便。”
第28章 泄私愤。
严靳把我带回了车里,我们沉默地坐着,看向窗户的两边。
副驾驶的窗户看出去,正好是录音室的方向,我还能远远望到牙牙,他已经点燃第三根烟了,他把那张名片攥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随手一捏塞进裤兜。过了一分钟,又从裤兜里拿出来,重新看了眼。
严靳的名片上没有刻着花儿,文字也特别少,没有任何艺术欣赏和学术研究的空间。我不知道牙牙究竟在看什么,但我能看出他的错乱和犹豫。
我回头问严靳:“你为什么不想让他找我?”
“我不想让你身边围绕的都是麻烦。”
“替我打抱不平啊?”我笑笑说,“也没那么绝对,至少你不算麻烦啊。”
他摇了摇头。
“还不开走吗?”我对严靳说,“你刚才告诉他,我们有事要忙,要是被看到一直在停车场没走,不太好吧,他心里会有想法的。”
严靳倾过身来,帮我系上安全带,我能闻到他领口的“香味”,就是那种无味的香味,大概是类似费洛蒙、信息素之类的东西:“他怎么想,我无所谓。”
我说:“谁的想法对你来说都无所谓。”
严靳把车开出停车场,行驶在大马路上不过三十米,遇上了第一个红灯。
我问他:“去哪?送我回家吗?”
他说:“也不全是。”
“什么?”
“也不全是无所谓。”
我咂摸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你不会是想让我问你,谁的想法有所谓吧?”
“那你要问吗?”
我怔了怔,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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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靳没有送我回家,他把车开到了附近的一座山上,车子停在山顶,周遭除了石头就是树,没有活人,方圆五公里也没有炊烟。
榕城夏天的太阳很烈,透过玻璃折射倒车里,晒得我有些烦躁,我打开窗,外头倒是凉风习习。
我说:“好闷,我们下车走走吧。”
我走到一片树荫底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我抬头问严靳:“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我抬眼往四周看,这里山很高、树很密、悬崖很陡峭。
我搓搓手臂,露出一个很夸张的惊悚表情:“有什么话非得来这儿说?套出我的银行卡密码,然后把我推下山崖毁尸灭迹?”
他皱了下眉头:“如果是这个目的,我应该有更聪明的做法。”
我点点头,又笑了笑:“你到底想说什么?总不会是要跟我表白吧,拉着我走到悬崖边上,送我一束野花,然后邀请我跟你走向婚姻的殿堂,爱情的坟墓?”
我抬头望着严靳,对他眨了下眼睛,我又笑,我说你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他看着我,冷不丁喊了我的名字,我头皮骤然一麻,忽然心神不宁。
他说,艺术沙龙那次,他的确没醉。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错乱,那这个对话我们早就进行过了。当时是我主动问他的。我说我没醉,你是不是也没醉,他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我知道的啊,”我说,“即便我不知道,就为了这点事,你至于特地把我带到山上来?”
他说:“我当时是出于私心。”
我摊手:“不然呢?跟我作-爱还能是出于公德心?造福人类?振兴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