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搬文阁>书库>都市言情>宁无常> 第42章

第42章

  我在沙发上打呵欠:“你是小男孩吗,泡澡都要人陪?”
  他对我点头,他说是,返老还童有时是正常现象。
  我跟着严靳走到浴室,脚尖入水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水泥地上的浓浆,陡然一怔。
  “太烫了?”他问我。
  我摇头,泡到水里闭上了眼睛。他托着我的脑袋,让我靠在他肩膀上。浴室的光很温暖,气味也很好闻,这方空间跟外面那个冰冷天地,不像是一个世界。
  我有点分不清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我抱住了他,我希望怀抱的触感可以向我证明,温暖的世界才是真切的世界。
  泡完澡,严靳没有带我去床上,或许是他知道,我不太能够睡得着。我们去了客厅,像很多个熟悉的夜晚那样,我跟他挤沙发,放老电影。
  我跟他说我想喝点酒,他拒绝了我,用一个亲吻替代。
  我摸着额头笑他,我说:“得多自恋的人,才会把自己的亲吻和酒精画上等号。”
  他抓住我的手,塞到毯子里,他看着电视屏幕说:“过段时间我陪你喝,但不是现在。”
  我盯着电视屏幕里的金发女郎出了片刻神,我说关了吧,我想睡觉了。
  电视一暗,眼睛还没适应光线,周遭变得极黑。我有点害怕,反手抓住了严靳,他是我身边唯一有温度的东西。他摸摸我的头,他说睡吧,我靠在他肩膀上,把他的手抓得很紧,这样我才敢闭上眼睛。
  没睡多久,我做了个噩梦,醒了。
  我推开他,踉踉跄跄往洗手间跑,我开始呕吐,吐得很厉害,胃都空了还在吐,我不允许他开灯,我让他站在离我远一点的地方。
  关于幸福里。先前我脑海里的画面一直都是模糊的,模糊的身影,从模糊的窗口坠落,落到路灯找不到的模糊的水泥地上,有模糊的液体蔓延出来。
  但此时此刻,我眼前的一切清晰了,具象化了。
  我看到虞槐坐在窗台上哭,她穿的是白色睡裙。她从窗边纵身跳下,她落在离我不过七八米远的地方,地上的浓浆是红色的,是血浆,即便只有昏暗的路灯照着,我仍旧可以看见,是暗红色的。
  我什么都可以看见,我什么都看得好清楚,她的白裙子被血染得好红,她的头裂开了,她坠地的那一刻,是睁着眼睛的。
  第39章 正经生意。
  我连胆汁都吐不出来了,浑身没有力气,沿着洗手台滑到地面上,严靳从后面抱住我,他的胳膊从我肩膀两侧环绕过来,他是跪着抱我的。
  “不是你的错。”他说。
  “是吗?”我从他的怀抱中离开,撑着地砖站起来,“可能是吧。”我说。
  严靳递给我一杯水,水是温热的,滑过喉咙的时候,我的喉咙很痛。喝完水,我忽然有些茫然,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干什么,或者说什么。
  严靳问我:“可以开灯吗?”
  我点头“嗯”了声,浴室的灯亮了,我转头看镜子,我在镜子里,很好很鲜活,我活得特别好,即便我不是特别好的那种人,但我很擅长活着。不过头发乱了,有点乱,嗯,很乱。我抓了几下头发,又挤牙膏刷牙,严靳站在我旁边,跟我一起刷。屋子里只有电动牙刷的嗡嗡声。
  刷完牙洗完脸我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洗澡吗?我今晚洗过了,护肤吗?这件事情太复杂,我现在有点想不起来步骤。而且面霜之类的东西都好冰,我不太想碰到没有温度的东西。
  我撑着洗手台回头看了严靳一眼,眼睛有点发热,可能是因为其中映着他的影子。他永远都是热的、温暖的,气息和触感都是。
  他摸了摸我的脸,他的手果然很暖和,触感特别舒适,他问我是不是困了,我机械地点头,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卧室带。一进卧室我就钻进被子,他跟着我躺了下来,顺手关掉了灯。
  “睡吧,宁宁。”他说。
  我很听话地闭了眼睛,然后我看到虞槐,又睁开。
  “睡不着。”我说。
  他把我揽到怀里,用那只温暖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我:“想聊聊吗?”
  “不想。”我斩钉截铁地说完,又盯着天花板出了片刻神。好奇怪,我发现即便不闭眼睛,天花板上也能看到虞槐。
  我往严靳身边贴得更紧了些,确保我右边耳朵可以听到他的心跳。这颗心脏跳动的频率,是我当下唯一能够找到的,能给我带来安宁的东西,像犯下滔天大罪的虔诚信徒听到教堂钟声那样,像恶灵获得超度那样。
  “我看着她跳下来的。”我说。
  严靳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她落地的时候,睁着眼睛。”
  “宁宁......”严靳侧过来吻我的额头。我能感受到,他大概是想要说点什么,他是个好人,至少对我来说他是个好人,他想宽慰我,但他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词穷过。
  我告诉严靳,我原本一点都不知道死人是什么模样,我活了二十多年,我一直离死亡很远。
  他叹了口气,很轻很很克制。但我还是听到了,我离他太近,我把这声叹息听得特别清楚。我恍然发现,人的性命也和叹息没什么两样。
  轻飘飘的,说没就没。
  我抱着他,收紧了手臂,我承认我有点害怕,我不是怕虞槐找我索命找我算账,只是那个画面的视觉冲击太强了。
  或许正是因为视觉冲击太强,我的任何情绪都还跟上。没有悲伤和难过,没有内疚,没有愤怒。和我眼前满满当当的画面相反,我的心空空如也。
  -
  我不想出门,打电话去公司请假,电话打错了,打到了前任领导手机上。
  我拜托她帮我转达一声,她挺不满意,说我一天到晚请假旷工,又不走正式流程。她义愤填膺地抱怨,说我现在更厉害了,更是长本事了,请假连找个人都找不对。
  我很不耐烦地说:“那你把我开了吧。”
  她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
  我意识到,胡乱撒气是很不地道的行为,于是又和和气气向她道歉,我说:“经理不好意思,我最近不太舒服,休息几天再来上班。”
  她很迟疑地“噢”了声,她问我:“不是家里有什么事吧?”
  我说:“没事,放心,公司垮不了。”
  “......”
  挂断电话后,严靳叫我吃早饭,我喝了半杯牛奶,又吐了。他也没去上班,他几乎推了全部的工作,连电话都不怎么接,陪着我在这一方封闭空间里待了整整三天。
  期间我跟他也话少,除了他每天劝说我出门,想要带我去跟熟悉的咨询师聊聊天之外,家里唯一明显的声响可能就是脚步。
  我对任何事情都无多大兴趣,但我也不至于干坐着什么都不看。我开始浏览新闻,浏览全网所有平台的新闻稿件,体育、政治、娱乐,什么都看,古偶小生恋情曝光,某地车祸一死三伤,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判了重刑......
  直到第四天下午,终于有了一点新动静闯入我们的生活——牙牙的电话。
  他没有打给我,而是打给了严靳。他可能心里有所顾及吧,但具体在顾及什么,我就不确定了。牙牙告诉严靳,小蜜蜂今晚要回乐队演出,就在mushroom,是虞槐的意思。
  小蜜蜂昨天下午收到了一封延时邮件,算是遗书,也算是情书。
  虞槐希望竹蜂可以一直进行下去,她在邮件里反复道歉,她说可能这对大家都有点残忍,但她真的很渴望竹蜂能被更多人听见,她说大家,每一个人,小蜜蜂、阿池、牙牙、超越,每一个人都特别有才华。
  严靳问我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饭,我摇头。
  他说他不可能让我永远不出门的,我盯着他看了好久,又缓慢把眼神收回来,我说:“要不去mushroom看看吧,以后也不想看了,最后一次。”
  “......”
  “你不愿意?”我想了想说,“只听歌,不聊天。”
  “......”
  我轻叹一声:“没关系,你不想去我就自己去。”
  “没有不想。”严靳坐到我旁边来,“我陪你。”
  -
  黄洪飞知道严靳和我晚上要去,把订出去的好位置又给挪了出来,我还挺不好意思。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因为家里享受很多诸如此类的“小特权”,甚至更多的“大特权”,但我从未真正适应过,不管我表面看起来如何理所当然、云淡风轻。
  可能是几天没吃饭,我坐在黄老板新换的皮沙发上,脑花快要要被音乐声震散了。
  脑花。我又想起虞槐的脑花。或者说,脑浆。我感到反胃,很难控制。我站起来,严靳陪我去了趟洗手间,我什么都没吐出来,嗓子像刀割似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