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裹儿摸着脸,笑说:“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事都不用做,自然是心宽体胖了。”
  众人一起都笑起来。新年刚上值,裹儿就让崇训代自己把这年要做的事情向僚佐传达了,今天不过再重申一遍,兼之已经开工的让他们汇报进度。
  裹儿将工作安排下去,又留下宋长史和赵司马问:“招降契丹和奚有什么进展?”
  宋长史说:“我们的探子侦得斩啜可汗老迈,昏庸残忍,待下严苛,许多人想脱离,但又怕……”
  “又怕什么,你继续说。”裹儿示意他不要有所顾忌。
  宋长史说:“怕万一突厥再攻边境,朝廷将他们拱手送给突厥。”
  裹儿闻言立刻道:“必不会如此。”
  说罢,裹儿想到了一个主意,目光灼灼地看向宋长史,说:“你说,若是重建松漠都督府和饶乐都督府如何?”
  宋长史惊讶了一下,裹儿继续说:“兵者,国之大事。但我们换个思路,若是契丹和奚归降,重建两都督府,朝廷向来以两蕃为屏,若突厥来袭,我不确定朝廷会不会发兵,但至少能援助粮草。”
  宋庆礼心里有了底,道:“这样的话倒比那些假话空话更令人信服。”
  裹儿道:“宋长史若是有心,这事有了成效,将来我举荐你做松漠都督,如何?”
  宋庆礼的眼睛一亮,又垂头沉思半响,说:“这事要从长计议。”
  裹儿笑说:“好事多磨,朝廷向来有出将入相的惯例,与卿共勉。”宋庆礼的心怦怦跳,激动至极。
  裹儿又转向赵司马笑说:“你与宋长史一样。你们做事,我都看在眼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赵司马和宋庆礼齐声道:“多谢郡主栽培。”二人吃了裹儿画的饼,一起说笑着离去。
  裹儿则回到后院去探望植儿,一进门,就看见崇训拿着艳丽的拨浪鼓在逗小孩子玩。他抬头瞧见裹儿,忙叫人搬来胡凳。
  裹儿坐下,打发人出去,一边拿着布老虎逗植儿,一边揶揄道:“你这刺史当得悠哉悠哉啊。”
  崇训头也不抬头,一副有子万事足的样子,回道:“我倒想把这刺史一职让给你……”
  这话一出口,崇训便觉得妙级,对裹儿更是极好。他便与裹儿在植儿的摇篮前商量起这件事来。
  第46章 日蚀 没有人比武曌更懂符谶异相。……
  “奴奴,快来看这群鱼,傻头傻脑的。”
  水榭里传来少女的欢笑声,季姜拿着一枝嫣红的桃花,俯在窗槛上,掐了桃瓣扔向水面,引得游鱼浮聚成群。
  一个少女跑过去,趴在季姜的肩膀上,探头去看,只见她穿了一件石榴红绣花襦裙,外面罩了白底印红花大袖衫,容貌秀美。
  李显和韦淇在岸边的垂柳荫下散步,看见穿红着绿的小娘子们在亭中玩闹,忍不住会心一笑。
  “奴奴和季姜相处得真好。”李显笑说。重润和延基受谮被责打时,李显和裹儿一直哭雍王,奴奴就是雍王的孙子。
  雍王李贤活着的时候,李显和这位兄长的关系未必好,但这位兄长因母亲称帝而亡,这让李显感同身受,生前种种龃龉烟消云散,只剩下怀念和感伤。
  故而李显常接兄长的孙女来东宫小住,以慰兄长在天之灵。
  韦淇笑说:“是啊,她们二人比之前活泼多了。”提到活泼,韦淇和李显不约而同地想起裹儿。
  “殿下,娘娘!”季姜和奴奴发现二人后,立马抛了游鱼,手牵手跑过来。
  韦淇笑说:“今日天光好,我记得下面进上几只风筝,把它们拿来给你们玩。”
  “谢谢娘娘。”季姜和奴奴笑道。
  寺人们拿出几个风筝过来,有蝙蝠的,有美人的,有大雁的,还有凤凰的。季姜和奴奴各挑了一个,拿着要去放,韦淇问:“我记得还有一对蝴蝶的,做得栩栩如生,颜色也鲜亮。”
  寺人笑回:“四郎看见拿走了,与三郎昨儿就放了。”
  韦淇摇头笑说:“这两人也不知让让妹妹。你们去吧。”季姜和奴奴辞了离去。
  李显目送她们欢快的背影,转头向韦淇说:“要是裹儿在,这些风筝一个都留不住了。”
  韦淇闻言想起往事,嘴角弯起,神情带着怀念:“她一定会把重润、景兰、仙蕙等几人拉过来一起放,还会让你我做裁判,骗我的好东西做彩头……”
  韦淇说着笑容渐渐收敛,叹息一声:“裹儿去了幽州后,东宫都安静了不少,不知她在做什么。”
  李显安慰她:“那孩子停不下来,崇训说她生产当日还想着处理政务,悄悄写信让我们劝劝。”
  韦淇失笑:“崇训是个好孩子。”裹儿性格强势,又一心在政事上,像崇训这样的好孩子简直就是“绝佳赘婿”。
  李显连连点头,虽然他将女儿嫁给武氏时心不甘情不愿,但这两个女婿对女儿比别的女婿更贴心,这让李显心中愧疚稍减。
  “仙蕙那……”李显说了几个字忙将后面的话咽下,面上忧心忡忡。重润和延基都在圈禁着,圣人至今未有放二人出来的意思。
  韦淇反握住李显的手,说:“仙蕙伤了身子,太医说多修养几年,他们夫妻相隔,反而是好事。重润嘛……”
  韦淇抬头望向碧水池边对岸的宫殿,重润就住在那里。
  “他在我们膝下,比什么都好。”韦淇经历过低谷,在她看来,圈禁不算什么,且圣人春秋已高,身体老迈,重润比当年的他们更有盼头。
  李显点头,夫妻俩绕着水岸继续往前,柳丝垂金,桃吐丹霞,跨过一座石拱桥,继续往前,将要路过承恩殿前的空地。
  有寺人高呼:“殿下和太子妃驾到,闲人回避。”李显和韦淇的脚步变缓了许多,这是每日他们离这个孩子最近的时刻。
  过了承恩殿,韦淇仰面睃眼,只见湛蓝的天空中飞着一只凤凰风筝,另一只大红蝙蝠风筝摇摇晃晃追上来。
  “你看,她们放得多好。”韦淇转头对李显笑说。
  李显正要回应,忽然天色暗下来,远处遥遥传
  来狗吠马叫的声音。韦淇猛地抓住李显的胳膊,然后渐渐收紧,声音发颤:“显,天……天狗食日!”
  “保护殿下!”不知谁叫起来,这群随从忍着恐惧,簇拥着李显二人来到一处亭中。
  天色越来越暗,太阳被食去的部分也越来越多,只剩下淡淡的光晕,漫天星辰升起,水面银光闪烁,诡异之状如东方既白,又若日落西山。
  李显心惊胆战,又怕这异常天相牵连到东宫。他的身子颤抖起来,韦淇忍惧安慰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想必太史局已经预测到这次日蚀。”
  李显听了,这才回神,又遍想最近两年有无惹怒圣人之事,方渐渐安了心。
  蚀食的黑影渐渐退去,天地间又恢复了清明。李显想了又想,起身抬步,无奈两腿发软,被韦淇扶了一下,说:“我上表以德薄无功向圣人请罪。”
  韦淇垂头沉思,半响抬起头,赞同道:“是该向圣人请罪。”夫妇二人来不及后怕,被人簇拥着回到丽正殿。
  大明宫蓬莱殿。
  武曌立在殿前,目睹了日蚀的全过程。周围诸人无不心生惧怕,但她却坦然不惧。
  没有人比武曌更懂符谶异相。
  她若是信这些,就不会做先帝的妃子和登上皇位了。
  天地重现光明,武曌转身回头见张昌宗张易之二人额头冒冷汗,招手叫他们过来,笑说:“怕这个做什么?”
  张易之见圣人不以为意的笑容,如得了主心骨一般,面上作笑说:“原是怕的,但一想到圣人在,我们就不怕什么魑魅魍魉了。”
  张昌宗回了神,下意识附和说:“圣人圣明烛照,有什么魑魅魍魉早就魂飞湮灭了。”
  圣人闻言,眼睛里噙着笑意,回到蓬莱殿中。不到两个时辰,东宫、相王府以及凤阁鸾台就送来请罪的奏本。
  圣人略翻一翻,沉吟一会儿,说:“准相王辞去司徒之位。”自古以后,就有“天灾降临,宰辅辞职”的惯例。
  天人感应,皇帝无错,灾异降临,那定是宰辅失职。
  没有人比武曌更懂符谶异相。
  上官婉儿忙拟了诏书,命人送到鸾台复核。圣人将东宫和凤阁鸾台官员的奏本掷在一边,不再理会。
  武曌继续批阅奏本,一个时辰后,只觉奏本上的字跳起舞来,令人眼花缭乱,头脑又生困倦,于是眉头紧蹙,心烦意乱地放下奏本,曲肘撑在案上,脸埋在干瘪的双手中,不辨神色。
  忽然一阵悠扬的琴笛合奏之声传来,武曌抬起头,就见张昌宗身披羽衣,骑在鎏金铜鹤上,从殿外缓缓移来,张易之则身着月白衣裳,坐在下首弹琴。
  武曌见了,烦闷稍解,歪在榻上,仔细聆听,乐声袅袅,她的手无意识地合着拍子。
  一曲终了,张昌宗拱手笑说:“仙人王子乔为圣人献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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