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裹儿说:“这个且不忙。我明日准备去巡视桑干河,大概需要五六天。”
  崇训惊讶地“啊”了一声,继而劝道:“这天越来越热,河道人多口杂气味难闻,你放心不下,让长史去就好。”
  裹儿解释:“有人回说,河道管事凌虐役夫。植儿年纪太小,我不放心,你在家里照看他。我调些衙役跟着,你不必担忧。”
  崇训知裹儿决定的事情无法更改,只好应说:“好,我叫人给你打点行囊。”饭罢,裹儿抽时间哄植儿玩耍。
  次日大早,她带了二三十人的衙役和仆从去了河道。桑干河河水浑浊,流经平缓的幽州,泥沙沉淀,淤积严重。
  裹儿一行骑马,行了大半日的路,方来到河道。远远看见,河岸边役夫裸着上身,挑沙担石,神情麻木,而衣绫罗的管事趾高气扬,挥着鞭子打人。
  裹儿翻身下马,快步径直走到那管事面前,一把抓住鞭子。管事正骂骂咧咧,眼睛都在这些“犯懒”的人身上,哪里注意到来人。
  “你少管……”那管事猛然回头,对上一张不辨喜怒的脸。这是一个女人,管事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女人。
  这也是让管事惧怕的女人,幽州实际上的主事人安乐郡主。
  裹儿夺过管事的鞭子掷到地上,厉声问:“你为什么打他?”
  那管事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张口辩解说:“他们都是懒骨头,不打就不干活。这些人的骨头最贱,一不留神就偷懒。卑职……卑职也是为了修河道。”
  裹儿听了,没有说话,转头四望,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眼睛偷偷留意着这边。裹儿说:“叫他们停下,也过来听听。”
  金刚这次跟着出门。他闻言立刻大声重复了一遍,仆从依次传话。一盏茶后,役夫都围过来,大约五六百名,乌压压地坐着,里圈又有十多名管事。
  裹儿和那管事站在中央。裹儿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恐诸人听不清,又命嗓音洪亮的仆从传话。
  那管事战战兢兢,但郡主面前不敢耍心眼,只得忍惧又说了一遍。
  裹儿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声音缓慢而坚定:“你们有知道我的,也有不知道我的。我是安乐郡主,太子殿下是我阿耶,圣人是我阿婆。”
  说着,裹儿指着那管事继续道:“他刚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同意。谁说你们懒?
  你们天不亮就下地除草捉虫,饭也在地里吃,天不黑透不回来,碰到农忙,几天不回来都是有的。这样的人懒,那这世间就没有勤快的人了!”
  洪亮的声音一句一句传来,役夫们的耳朵在震颤,心也跟着震颤,一股莫名的激动涌上心头。
  突然有役夫喊说:“郡主下过地吗?”
  仆从刚呵斥出声,裹儿立刻阻止了他,招手叫这人近前。仆从将这人请到前面,这役夫的身子有些发抖,但仍站得住。
  裹儿笑回:“不用怕。不仅我下过地,圣人和太子殿下都下过地。圣人常说,稼穑艰难,要爱惜民力。”
  裹儿见这人脸上茫然,立刻了然,朗声道:“圣人的意思就是百姓种庄稼最是辛苦,要尽量少发徭役。你们可能又要问,为什么还要发徭役修河堤呢?
  修河堤,不仅是为了朝廷,更是为了你们自
  己。你是哪个庄子的?”
  那役夫回道:“我是大王庄的人。”
  裹儿点头,说:“你是蓟县下面大王庄的人。你们,你们,还有你们……”
  裹儿指了一圈,继续道:“这次来的百姓都住在桑干河流域。桑干河若是发了怒,首先遭殃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家,大水一冲,家人、房子、庄稼、家畜……这些都没了。
  但是修了河堤,挖了河渠,桑干河老实了,第一个受益的还是你们。这次河堤修得牢,以后几年都不用再修,有水灌溉,不怕洪灾,不用再来修,这是好事啊!
  要是修得不好,年年都得来,每逢下大雨,还要担惊受怕。你们说,要不要修得牢,修得好啊?”
  “要!”下面的人齐声道。
  裹儿继续说:“你们好了,国家也就好了。当然啦,这次修河堤,我也有失擦的地方,以致于有人虐待你们。现在,我就把这个人罢免了。”
  衙役听了,立刻把那管事架下去。裹儿又让其他管事站起来,说:“他们有没有无辜鞭打你们的,说出来,事情属实,我就把他罢免了。”
  此话一出,周围一下子寂静了。裹儿继续道:“你们不用怕得罪人,若有人徇私报复,就去刺史衙门敲鼓,我会给你们主持公道。”
  场下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忽然有一人站起来指证管事,这人之后又有两人。
  裹儿把其辖下的役夫,叫上来当面对质,三名管事脸色苍白不能对,裹儿立刻罢免了他们,叫人拉下去。
  这四人空出来的缺,裹儿让役夫当场推荐了人补上。她对着新管事和原管事告诫道:“修堤挖河是辛苦差事,你们要多体谅他们。”众人道是。
  裹儿突然又道:“抬上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只见仆从们抬着一头肥猪过来。
  “要杀猪吃肉吗?”众人纷纷猜测。
  裹儿回答了他们的疑惑,说:“对,就是要杀猪吃肉。不仅今天杀猪,以后每隔五天也要杀一头肥猪。今天的肉大家都有份,五天后的肉就不一定了。”
  有人急问:“为什么?”
  裹儿笑说:“你们就按现在的分组来,五十人一组,干得最好的大块吃肉,干得不好的,喝肉汤吃下水,好不好?”
  役夫们先是一顿,继而发出热烈的回应,扯着嗓子喊:“好!”
  裹儿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对管事们说:“一组选个手脚麻利的,帮忙去收拾这头猪。现在已经过了申正,大家今天先下值,准备吃肉。”
  裹儿说完,就让役夫们散去,但把管事留下。她又叫来监工,命把账册拿来。
  裹儿来到茅草棚坐下,一边翻账册,一边问新提拔的管事这些天都吃了什么。裹儿问一句,监工的脸就白一分。又有仆从过来悄悄回话,依稀听见“粮”“炭”“亏空”之类的词儿。
  裹儿挥手让管事们都下去,然后将册子往案上一拍,柳眉一竖,监工的心跟着一跳。
  “你不要打量我隔得远,不知道这些,你吞了多少,我都一清二楚。”
  此话一出,监工立马跪下来,告罪求情道:“卑职知罪,郡主恕罪,郡主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求郡主恕罪!”
  裹儿冷笑一声:“我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但是许多人都说你还有良心,这次姑且饶了你,倘若再犯,两罪并罚。”
  监工连忙谢恩。裹儿又说:“刚才若不是顾全你的脸面,我就让管事们留下了。你要是知错能改,差事当得好,我将来还用你,提拔你。”
  “是,多谢郡主隆恩。”监工忙道。
  裹儿道:“你把都水监派来的官员、渠长、工匠都叫来,与我一同巡视河道。”
  监工忙应了,叫来人,跟着裹儿沿河道巡视。巡视完,裹儿见夕阳西落,便趁着薄暮就近在驿站住下。第二日,她接着巡视别处去了。
  她离开之前,与崇训说的是五六日,实际上却七八日才回来。崇训这两日心中担忧,看见人回来,才将心放下来。
  他心疼道:“郡主,你黑了,也瘦了。”
  裹儿不在意说:“你没看到那些役夫,各个晒得黝黑。”崇训笑了一声,催她道:“快去看看植儿,他一直闹着要娘娘呢。”
  裹儿笑说:“我沐浴后换了衣服就去。晚饭吃什么?”
  崇训见裹儿布满血丝的眼睛,憔悴的容颜以及满头满身的扬尘,忍不住心疼,软了语气,笑说:“快去,用热水消乏,你想吃的都有。”裹儿朝崇训笑了笑,就跟着侍女下去了。
  裹儿这几日未曾好好沐浴,待侍女兑好水,她坐进去,忍不住发出惬意的声音,又让侍女加了几回热水才出来。
  因在家中,裹儿等不及头发绞干,就穿了家常衣裳,披散着头发就去东配殿探望植儿。几日不见,植儿又长大一些。
  她刚要伸手去抱,崇训笑着拦住她,解释说:“植儿手劲大,看见头发就要抓,让他躺着吧。”
  裹儿坐在胡凳上,轻轻晃着摇篮,与植儿咿咿呀呀地说起话来。
  自从植儿出生,崇训就一心照顾他。原先郡主郡王一起处理政事的局面,变为郡主一人独坐府衙。裹儿深恶豪强武断乡曲,治理幽州时对这些人严厉打压,毫不留情。
  他们对裹儿既惧又恨,欲要移走这座镇山太岁,便想法设法勾连到京师的御史,上书弹劾安乐郡主越权行事。
  第50章 幽州刺史 这天下不就乱了吗?
  凤阁值房,魏元忠从袖里抽出一本奏疏,递给来人,说:“这是弹劾安乐郡主的奏本。”
  “安乐郡主,她不是在幽州吗?”正谏大夫朱敬则疑惑地翻开奏本,张柬之凑过来一同观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