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重润笑回:“去神都苑,德静郡王可有什么事?”
  武三思笑说:“原来如此。某虽老,但愿为殿下前驱。”
  重润笑起来,回头指着崇训笑道:“有他在,孤怎敢烦你这位长辈?”
  崇训忙下马,见父亲如此谄媚,不禁脸上一红。武三思知道儿子性子腼腆,不像自己,便笑道:“他入殿下的眼,是他的造化。”
  说罢,又叮嘱崇训说:“你跟着殿下好生侍奉,别误事,别贪玩。”
  重润笑道:“我看你不是担忧我,却是担忧崇训。你放心回去吧,我还是他舅兄,必定照看他。”
  说着,他朝武三思颔首,带领众人而去。崇训也上了马,跟在重润身后,与武延基同行。
  武延基见崇训神情失落,悄声道:“叔父就是这个样子。既然来了,就开开心心玩。”
  崇训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对武延基说:“昨儿我听说永泰公主有喜,恭喜恭喜!”
  武延基笑说:“我们原以为子女缘分薄,没想到竟然有了,改日,你来我家喝酒。”
  “一定一定。”崇训因着裹儿与仙蕙姊妹情谊深厚,故而也与武延基比别的兄弟更亲近。
  驸马之间也有攀比,重润与裹儿关系好,便看
  重崇训几分,与崇训多说几句话,这看得王同皎嘴一撇,对上同为世家出身的杨慎交。
  杨慎交露出礼貌的微笑,长宁公主虽恩宠不如安乐公主,但因皇后亲生,也比几个姐姐高一等。
  时移世易,政变五王赋闲,其他人或走或贬,早已不复上半年的煊赫,王同皎也是如此。
  他心道,恐怕陛下此刻早已忘记了政变功臣,一心亲近武三思等佞臣。王同皎一路上强颜欢笑。
  裹儿知道仙蕙有孕,趁着休沐日,带着药材补品过来探望。她问:“太医看过了吗?说怎么样?”
  仙蕙几年前早产伤了身体,一直调养至今。她见裹儿一脸担忧,握着她的手,反而安慰她说:“太医说我身子康健,没有什么大事。”
  说着,她叹息一声,一脸慈爱地抚摸着腹部,柔声道:“我对不住前头那个,我有种预感,他又来做我的儿子了。”
  裹儿安慰说:“你以后好生养着,叫太医每日过来请脉。”裹儿说了一会子话,见仙蕙略带倦色,便告辞离去。
  裹儿回到府里,只见植儿正拿着小木刀与武朵儿对打,额头上出了一层汗,便没有打扰,立在廊下静静看着。
  半响后,两人停下,植儿抱着刀跑过来扑入裹儿怀中,撒娇道:“阿娘,阿娘……”
  裹儿接了巾帕给植儿擦汗,带他进了屋,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衣服都汗湿了,立刻抱他到熏笼上,拿烘好的衣服换上。
  诸事罢,裹儿抬头对武朵儿笑说:“辛苦了!”
  天气已冷,武朵儿却只穿着夹衣,单薄利落,裹儿暗地里嘶了一声,又问了一句:“朵儿姐姐,你老家是哪里的?”这么抗冻。
  武朵儿不明所以,再次回答这个问题:“润州的。”说完,她看了眼乖乖坐在熏笼上,荡着双脚的植儿,伸手摸摸他的头说:“练功务在坚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植儿顺着抬起头,乖巧道:“我知道了,朵儿姑姑。”武朵儿笑了一下,告辞离开,留下这对母子在室内玩笑。
  进入腊月,天气渐冷,这日天空竟然落下了雪花。
  长宁公主府花园内红梅开得正盛,她便下了帖子,邀请诸姊妹明日来府中赏白雪红梅。恰逢休沐日,裹儿也要去。
  次日,天空飘着碎玉琼屑,裹儿坐车来到长宁府中。宴会设在花园内一处宽敞的屋舍内。
  屋前是竞相绽放的红梅,如胭脂一般,又寒香扑鼻,映着白雪分外好看,远处青松翠竹在雪色中若隐若现。
  屋后是池沼,早已结冰,池岸上芦苇丛枯黄,被厚厚的积雪压着。
  裹儿进了屋,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只见桌案上皆摆着红梅花插,纨纨等诸姊妹已经到了。
  见她进来,季姜和奴奴笑着起了身。裹儿与诸位姐姐见过,季姜和奴奴又来见过她。诸人重新坐下,宫女奉上一盏热茶,裹儿接了,喝了两口,浑身从内到外暖起来。
  裹儿见仙蕙穿着桃红绣花袄,便问:“你冷不冷?”
  仙蕙拉出衣襟,是貂毛的,笑说:“我身上正热,还想脱了呢。”
  裹儿忙道:“你是双身子的人,禁不住风寒,宁愿热,不要冻着了。”仙蕙上面的姐妹也都称是,长宁还叮嘱说:“裹儿,你看着仙蕙不许她喝酒。”
  裹儿笑着应了,长宁见人已齐了,命人上果点羹汤,笑道:“咱们自家姊妹小聚,也不拘什么礼仪,尽情玩便是。”
  说罢,舞姬上来,随乐声翩然起舞,众人边吃酒边观赏。一舞罢了,季姜说:“五姐,不如咱们击鼓传花如何?”
  诸姊妹都笑说:“这个有趣,传到谁手中,谁饮酒一杯,再……”
  “作首诗?”
  “快打出去,打出去,咱们姊妹中谁会作诗?”
  “要不讲个笑话吧,反正人人肚子里都有一两个笑话。”
  “这个好。”
  诸人议定,长宁从花瓶中取了一支红梅,命人击鼓,将红梅传了出去。
  姊妹间正热闹着,忽然有寺人慌慌张张进来说:“殿下,宫里来人,说圣人身子不豫,请诸位公主进宫侍疾。”
  “什么?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裹儿等人唬了一跳,慌忙问道。
  第86章 武曌 一声又一声,向天地,向四方,诉……
  姐妹们立刻要辞别长宁,回家换了妆饰再赶往宫中。
  长宁稳了稳神,说:“仙蕙留下,衣服首饰先用我的,与我一起进宫。我也不留你们,路上小心。”
  众姊妹立刻急慌慌坐了歩辇出了长宁公主府。裹儿坐上马车,一路狂奔回到家中,卸了妆饰,换上素雅端重的衣服。
  她骑马飞驰来到宫中,得知帝后去了上阳宫,便改道追去。裹儿下了马,疾走到了仙居殿,就看见了爹娘的仪仗。
  裹儿进了殿,鼻子微皱,周围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浑浊的气息。她急忙进了内室,只见母亲、阿兄和重茂跪在榻前,父亲端着药碗喂药,众太医侯立在两侧。
  裹儿的脚步放轻,母亲回头看见问:“裹儿来了!”
  裹儿面带忧色,问:“圣人怎么了?”
  李显回身,眼圈泛红,说:“孙辈中圣人最疼你,你过来看看圣人。”
  裹儿上前,只见圣人枯瘦如柴,脸色青黑,顿时心一酸,流下泪来。李显将药碗递给裹儿,裹儿接过喂了几勺。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平公主急匆匆进来,俄而相王也跟进来。
  裹儿、韦淇和重润让开,只听见太平公主唤着“阿娘”,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李显、相王和众人也都落了泪。
  诸位公主皇孙、公卿重臣陆续汇聚上阳宫。
  李显留太平公主、韦淇、裹儿在圣人跟前侍奉,领着其他人来到偏殿,命太医说了病情。
  待太医说完,诸人都红了眼睛,无不泣下。李显缓了缓,对相王道:“四弟,你这几日不用回去,留在上阳宫侍疾。母亲……母亲……她没……”几天了。
  相王忍悲说:“是。”
  魏元忠等大臣见了武曌的形容神情,又听了太医所言,遂接连问起圣人的身后事来。
  他说:“陛下,圣人大渐,按例要预备些东西冲一冲。”
  李显颔首应允,命有司处理此事。
  魏元忠想了想,问:“陛下,圣人的陵寝可有了?”唐代的帝陵多是帝王龙驭宾天后修建的,然而帝陵选址是一早相看好的。
  李显回道:“圣人心中已有了。”
  他拭了眼泪,又叫人上茶点羹汤给众人吃,道:“圣人已经病倒,其他人再不能生病了。”君臣继续商议圣人后事。
  半天后,忽然有宫人过来说:“圣人清醒了,请陛下、相王和诸位王爷过去。”
  李显领着人急匆匆过来,榻上诸人避开。李显跪在榻前,喊了一声阿娘就哭起来。
  太平与裹儿坐在榻上,一边一人,扶圣人起来,又拿引枕给圣人靠着。
  武曌此刻前所未有地清醒,心里明白这怕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她这一生跌宕起伏,跌落过低谷,也曾攀上山巅,不枉活了一辈子。
  她的人生没有遗憾,也不曾后悔。
  武曌早已忘却的青年时光,此刻却越发清晰起来。
  她想起了雉奴腼腆羞涩的笑容,想起了王皇后的仪态万千,想起了萧淑妃的娇俏柔媚……
  她仿佛看见年轻的雉奴,朝她伸手双手,就像当年他从感应寺接自己进宫那样。
  耳畔是头发苍白儿女的哭声,武曌缓缓睁开眼睛,苍老的声音响起:“显儿,起来吧。”
  一声“显儿”叫得李显肺腑酸柔,他又忍不住悲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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