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她的身子一向健康,再加上这月月信未至,心里便有了底。她镇定自若地让人把小菜撤了,崇训面上带了忧色,便安慰他说:“先吃饭,再叫府里的大夫过来一趟。”
  饭后,侍女将大夫请来。裹儿将手腕搁在脉枕上,大夫的脸色变了,又诊了另一只手,半响,才道:“殿下,脉象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相……”
  “喜脉?”崇训惊喜道。
  大夫拱手道:“殿下月份尚浅,老朽才疏学浅,不敢十分确认。”
  裹儿听了,说:“行了,先这么着,不要说出去。我去宫里趁着机会也找太医诊下脉。”
  大夫应了一声退下,崇训担忧说:“我陪你一起去宫里。”
  裹儿见崇训忧色,不忍拂他好意,遂笑说:“咱们先进宫探望娘娘,诊完脉,去上阳宫。”崇训应了。
  二人坐上马车,一路赶往皇宫。外面天寒地冻,冷冷清清,皇宫也弥漫着一股肃穆。
  韦淇见他们夫妻一起来,打趣道:“你们今天怎么一起过来了?没把植儿带来呀?”
  裹儿和崇训行了礼,笑说:“植儿在家跟着湘灵学习呢。”临近过年,裹儿给沈佺期放了假。
  韦淇已妆扮完,正要去上阳宫哭灵,遂道:“你们随我一起去。”
  话音刚落,崇训朝裹儿使了眼色,韦淇见了笑道:“你们小夫妻鼓捣什么,崇训你想说什么?”
  裹儿听了,笑着坦言道:“我早上脾胃不适,找来大夫一看,他拿不定主意。”
  韦淇急道:“来人,宣太医。”话出口时,她忽然明白过来,遂笑了,道:“确认一下也好,不然忙里忙外,万一伤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韦淇也不急着走了,看着太医给裹儿诊脉,果然是喜脉,只是刚一个多月。
  韦淇喜得念佛:“这是一件难得的大喜事。”说罢,她又道:“你与仙蕙作伴去,守灵不用你了。”
  裹儿挽着韦淇的胳膊说:“王太医刚才说我身子好了,去上阳宫不碍事的。再者,圣人疼我,我焉能不送最后一程?”
  王太医也道:“殿下气血充足,身子康健,无甚大碍。”
  韦淇只好依了她,母女同坐一车,前往上阳宫。韦淇握住裹儿的手,问:“你冷不冷?早上吃了什么?”又问:“真不像仙蕙那样告假?”
  裹儿反握住韦淇的手,只觉干燥温暖,心中顿时暖洋洋的,她靠在韦淇的肩上,韦淇伸手揽住她,笑道:“你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裹儿说:“在母亲面前,我永远都是个孩子。”
  韦淇摩挲着裹儿的后背,叹说:“是啊,你阿耶正为他的阿娘伤心呢,他昨天还说圣人走后,他忽然有一种长大的感觉。”
  裹儿双手环住韦淇的腰,伏在她怀里,道:“我想要阿耶和阿娘长长久久,永远不要离开我。”
  韦淇听了这话,笑起来道:“父母与儿女走的是两条相反的路,越走离得越远。”
  裹儿不依,撒了一会子娇,一直快到上阳宫才坐直身体,与韦淇一道下了车。
  二人皆是遍体纯素,相携进了灵堂,哭了一回子。韦淇回身瞥见武三思仍在灵堂,满脸青黑憔悴,满眼红血丝,遂道:“德静郡王,你要保重身体啊。”
  武三思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行了礼,声音沙哑:“多谢皇后关怀。只是圣人一下子去了,我心中实在难受。”
  韦淇知裹儿有喜,又见武三思哀毁骨立,心中不免怜惜几分,便道:“德静郡王去偏室喝杯热茶,我与你有件事要说。”
  武三思一愣,抬头见裹儿扶着皇后,回过神来,道:“是。”
  三人来到偏殿,宫女送上热茶。武三思只见皇后拍着安乐公主的手,对他笑说:“有一件喜事要恭贺郡王。”
  武三思心思玲珑,见此情景,哪有什么不明白的,喜得站起来说:“同喜同喜。”
  说罢,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拿袖子擦眼泪,哽咽道:“圣人生前一直担忧李家和武家,若她得知公主又有了孩子该有多开心啊!”
  一席话说得韦淇和裹儿都连连叹气,武三思忙陪笑道:“公主有喜是好事,圣人虽去了,但在天有灵得知此事也会高兴的。”
  裹儿看见他憔悴模样,不免关怀几句:“大人也要保重身体,不使圣人担忧才好。”
  武三思面上感动道:“现在外面天寒地冻,公主又是双身子,更要保重身体。”
  三人说着客套话,有宫女过来回事,武三思见状告退,裹儿因要当值,便也离开去了,只剩下韦淇处理上阳宫的事务以及圣人的丧仪。
  钦天监算了日子,圣人入殓,停灵在上阳宫。乾陵已经征发了民夫,重开墓道,以便让圣人与高宗合葬一室。
  裹儿有意瞒下了自己怀孕的事情,勋贵人家重视子嗣,怀孕的妇人格外娇贵,就像一盏美丽的琉璃,碰不得,说不得。
  然而,裹儿还知道在这片广袤的土地活着另一群女人,她们辛勤劳作,即便怀孕了,也不会歇息,甚至有人在下地干活时产下孩子。
  天悬地隔,这就是女人。裹儿心里明白,女人的命既没有世家勋贵说的脆弱,也没有男人心中的卑贱,她是坚韧的。
  参加完宫宴,裹儿一家三口回到家中,植儿路上时就已趴在崇训肩头睡着了。
  到了家门口,崇训先将植儿抱下来,递给侍女,再扶裹儿下了车。
  天空被融化的雪水洗过,里面的星星熠熠生辉。
  植儿被抱去睡觉,裹儿卸了妆饰,与崇训一起睡下,外面一片宁谧。
  却说武三思自从圣人去后,便比往日更加用心逢迎帝后。他早听说,皇帝李显性子懦弱,政事后头都有妻女的影子。今日细观,果然如此。
  巴结他无用,逢迎皇后和安乐公主才是正理。
  然而,安乐公主下降他的儿子,虽然比其他人更亲近些,但是安乐公主有自己的政治抱负,且性子正直,远着比近着更好。
  那剩下的一人便是皇后了,因此武三思趁着守灵一事,便极尽谄媚之语,又送宝物金银与皇后近侍宫人,求其美言。
  丧事、宫务和年节一起袭来,虽有宫中女官协助,但依然让韦淇手忙脚乱,幸好武三思顶上来,帮忙处理丧仪。
  武三思这人才干是有的,只是多用在人身上,而非事上,当他用心做事时,自然做得周全谨慎,韦淇因而渐渐倚重他了。
  第88章 鹌鹑羹 武三思心道,他家的公府又生了……
  因裹儿有孕,李显和韦淇实在放心不下她每日早出晚归,日夜辛劳,且前三个月胎相不稳,有意让她告假,无奈裹儿不愿。
  李显想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让宫人跟着服侍。
  裹儿听到这话一下子就笑了,说:“公卿大臣哪个家中没有仆从,我若让人跟去服侍了,那些年迈的、笃病的哪个不要服侍?这样一来,朝廷不就成了闹市了吗?”
  李显想了一想,连自己都笑了,遂道:“你们有什么好主意?户部值房一群男人,若裹儿身子不适,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韦淇说:“我有了个主意,三省六部九寺五监,每个衙门派去寺人端茶倒水,也能照看裹儿。”
  李显笑着摇头说:“中书和门下位居禁中,倒也好办,只是尚书省在外头,没有这样的旧例。”
  韦淇回说:“从我们起,不就是有了旧例吗?”李显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裹儿听了半天言语,忙道:“那些大臣嘴上不说,心里嫌我烦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罢,裹儿又想了想,说:“阿娘,还记得去年有三个女官要投奔我的事情吗?”
  韦淇笑说:“怎么不记得?叫朵儿的那个是护送我们回京的小女娘,叫叶儿的是咱家的恩人,湘灵是比你还强了一筹的女史。”
  韦淇说完,又向李显一一提了这三人千里奔赴幽州辅佐裹儿的详情,李显听罢,叮嘱裹儿说:“既是品性端正的女娘,裹儿你不可怠慢了。”
  裹儿笑说:“我明白。我有个主意,不如让叶儿进户部做个没有品级的书吏可好?”
  韦淇一口应了:“这有什么难的。”
  就这样,万叶涛进了户部做个无品无级的书吏,主业是照顾公主,副业是做些文书工作。
  杨再思原先有些迟疑,但又听人悄悄说,公主怀有身孕,帝后放心不下便送来一个侍奉的人,故而答应了。
  他不由得暗道:这女人就是比男人麻烦些,这也不便,那也不便,安乐公主是自找罪受,瞧太平公主过得多么恣意潇洒。
  只是杨再思也不想想,这南衙就是迎合男人的便利而建造的,男女有别,裹儿一个女子闯进来在此当值,自然是不便的。
  天气渐暖,桃李樱梅竞相绽放,冲走了旧年残冬的肃穆和悲伤,天地又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这日,武三思府内设宴,邀请裹儿和崇训,只是裹儿难得休沐,不耐烦这等事情,托言身子不适,便让崇训与植儿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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