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重润道:“若姚公这样的贤臣解决不了,指望后人,无异于放任事态发展。裹儿说你是个救时之相,姚公你要努力啊,孤觉得你有救世之相的潜质。”
姚崇尴尬道:“……殿下,臣还不是宰相。另外,臣能当个救时之相,已经心满意足。”
重润伸手拍了姚崇的肩膀,揶揄说:“姚公不要妄自菲薄,你可是有房杜之才。”
姚崇苦笑:“殿下不要打趣臣了,臣可禁不起。”
重润失笑,然后正色道:“裹儿先是大唐子女,再是李唐后裔,最后才是她自己,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又道:“姚公你善于应变,宋公守文持正。这些话我只和你说,可不敢和宋公说。
圣人说过看人要观其言而察其行。还有,个人的认知是有限的,故而才有‘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姚崇起身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臣受教了。”
重润问:“那你还要坚持让裹儿罢官回家吗?”
姚崇沉吟半响,道:“容臣再想想,再想想。”
重润闻言笑说:“这才算有点救世之相的肚量。”
姚崇:“……殿下又取笑臣了。”重润大笑。
送走姚崇后,重润想了想,这人放在兵部有些浪费人才,且他已任过一段时间兵部尚书,杨再思老迈气弱,不敢任事,不如两人都动一动。
想毕,重润先找了裹儿,问她的意见。裹儿想了想,回:“杨公压不住兵部,把魏公重新调回来任兵部尚书,杨再思改任中书令,再把姚崇任户部尚书。”
重润道:“好,我们与阿耶说一声。姚公对你有不同意见,你……你能应付来吧。”
裹儿不屑一笑,道:“就他?他要是对人不对事,那我就是看错了眼,岭南欢迎他。”
重润伏案大笑,说:“你还说他是名相呢?”裹儿冷呵一声。
子女携手而来,向李显请求此事,李显无有不应。他又找机会背着重润,悄悄对裹儿说:“姚崇要是给你穿小鞋,我饶不了他。这家伙和相王关系最好了。”
裹儿无奈一笑,回道:“阿耶,他也怕我向你告小状。”李显闻言讪讪一笑。
过了几日,朝廷就下了旨意,调动了三人的官职。从兵部尚书到户部尚书,算是升迁,宋璟过府恭喜他,暗中哨探他与太子说了什么。
这人从东宫回来后,便再没有与自己一道上书奏请罢安乐公主职,莫不是被说服了?宋璟心中纳罕。
问及此处,姚崇只捡了“芝兰当道,不得不锄”这一节说了。宋璟听了,也赞道:“太子之心胸有太宗之遗风。”
“那安乐公主呢?”赞完,宋璟又追问。
姚崇道:“我这就调去户部了,若发现安乐公主不法,定当上奏弹劾。”
宋璟冷笑一声:“她在圣人面前就几乎没出过错,你又能奈她何?”
姚崇忽然问:“你为什么反对安乐公主任职呢?”
宋璟眉头拧起,不解地看向姚崇,道:“你难道不知?还是没看过圣贤书?”
姚崇摇头说:“太子说,个人的认知是有限的,我想跳出来再看。你我同朝为臣,经历类似,我观你,亦是拿镜子照我。同时,我也想弄明白太子是怎么想的。”
说着,姚崇伸手示意宋璟饮茶,接着道:“实话实说,我与太子交谈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宋璟端着茶抿了一口,道:“什么问题?”
姚崇说:“太子殿下有自己的大志向,或者说这个大志向共同属于陛下、皇后、太子以及公主。这才是他们关系亲密的缘由,尤其是太子和公主。”
“什么大志向?”宋璟问。
姚崇回:“远迈强汉。”
宋璟:“太宗昔年以汉文帝为君王典范。”唐帝多从同为大一统王朝的汉朝上吸收经验教训。
姚崇吊起宋璟的兴趣,又一拍头,笑说:“扯远了,咱们继续说你,你为什么不同意安乐公主担任朝臣?”
宋璟道:“这不是明知故问?今天公主当官,明天那些女子是不是都能进朝堂?这也罢了,若是将来公主如同皇子一样……那江山就乱了。”
姚崇追问:“江山怎么乱了?”
宋璟回:“规矩都破了,世间没了规矩,各自征伐,生灵涂炭,这不是乱,是什么?恐怕比当年圣人登基闹得还要厉害。”
姚崇又问:“什么规矩?”
宋璟回:“当然是祖宗留下的规矩,都写在圣贤书里面。”
姚崇再问:“哪些圣贤书?”
宋璟不耐烦回道:“三礼、三传、易、书、诗。”
姚崇道:“这些大多成书先秦,是圣人为世人行事立下的规矩以及阐述圣人的思想。”
宋璟点头:“你不是挺明白的吗?”
姚崇叹了口气,说:“我大概明白了。”安乐公主大约在这里与他们分道扬镳,走到了另外一条路上。
宋璟摊手说:“这不是很明白的吗?”
姚崇问:“你说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宋璟不假思索回:“当然是男的。尧、舜、禹、文王、周公、孔子都是男的。”
姚崇听了,沉默不语,心中那句话不敢出口。他经历过女帝,则天皇后的权术谋略远超一般皇帝。
天下人口,女子占一半,未必没有如则天皇后聪颖之人,那她们都去哪儿了呢?
想到此处,姚崇忽然脊背一寒,就像戳破了虚妄,以“人”而非“男人”的身份,见到了不可名状的恐惧。
宋璟见他脸色不对,忙问:“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姚崇忙回神,勉强笑说:“我大概明白了。”
宋璟笑说:“这话你说了两遍,就不必强调了。你明白什么,与我说说。”
姚崇摇头晃脑道:“法不传六耳,佛曰不可说。”
宋璟:“故弄玄虚。”
第105章 扶灵回乡 如果我请你留下,你会留下吗……
万叶涛听说姚崇要来户部担任尚书,十分着急,对裹儿说:“公主,你怎么不拦着些?”
杨再思是个佛爷,素来与人为善,
对公主很是尊敬,也不阻碍公主做事,如今公主刚升了户部侍郎,再过些日子便能将户部收入囊中,怎么就横空杀出一个姚崇来?
裹儿让她坐下喝茶,说:“这事是我提的。他对我有误解,世间的误解多是沟通不畅造就的,若能一起共事加强了解,解开误解,是一件大好事。”
万叶涛问:“那要是解不开呢?”
裹儿端着茶,想了一会儿,说:“到时候再说。大唐人杰地灵,俊采星驰。”万叶涛只好作罢,转而说起别事。
正说着,外面忽然进来一人,裹儿和万叶涛都停下了,双双望去,原来是崇训过来了。
自武三思丧礼过后,两人相敬如冰,不复从前的亲密,无事两人极少见面。万叶涛见状,起身悄声告退。
裹儿朝崇训颔首,使他坐下,问:“你来有什么事情?”
崇训回说:“我要扶阿耶灵柩回并州,结庐守孝三年。”
裹儿一愣,半响,说道:“如果我请你留下,你会留下吗?”
崇训摇头说:“这是我应该为阿耶做的事情,我要向阿耶赎罪。”
“赎罪?”裹儿听到这儿,不由得生了怒气,问:“你赎什么罪?是因为你娶了一个逼杀你阿耶的女人,爱不能爱,恨不能恨。”
崇训没有正面回答,道:“我主意已决,这是向你来辞行。”
裹儿直直地盯着他,直言不讳道:“你阿耶的贪婪让你进退维谷。你企图获得心里平静的自私,让你的儿女在成长中失去父亲的陪伴。扶灵回乡可以,但安葬完大人,你要回神都。”
崇训顿了一下,道:“公主有命,岂敢不从?公主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走了。”
裹儿叫住他说:“你回并州多修养一段日子再回来,看过植儿和荣娘了吗?什么时候走?”
崇训回:“看过了,明日一早出发。”
裹儿说:“明日我有公务在身,不便相送,愿你一路顺风。”
崇训道:“我知道了。”说着,就离开了屋子。
裹儿望着崇训远去的背影出了半日的神。用饭时,裹儿派侍女去叫植儿,侍女回来却说,小郎君正与国公一起用饭。
裹儿叹了一口气,只好自己一人吃了。吃罢,她探过荣娘,又看了会儿书,便躺在榻上。
夜晚天凉,孤衾独枕,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裹儿便心中盘算起部中的事情来,谁知走了困,直到四更天才睡下。
天还未亮,外面连续有说话的人声,裹儿故意不起来,但眯了半天,还是起床更衣洗漱,打开院门出去,只见崇训身着孝服,只带了早年伺候他的几个小厮,正要抬东西牵马出去。
裹儿立在廊下,没有说话,送他出门。
天色大亮,植儿醒来时遍寻父亲而不得,才知道阿耶扶灵回乡,因而气恼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