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阿耶,过年时,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你怎么当时没回来啊?”
  ……
  裹儿见状,说:“植儿,你阿耶才回神都,风尘仆仆,你先让他回去盥洗更衣,再与你说话。”
  植儿生怕崇训走了就不再回来,眼巴巴地盯着他,看得崇训心中一酸,遂弯腰揉着他的头发,柔声道:“阿耶给你带了并州特产,都在屋里堆着,等你看完了,阿耶就洗漱完了。”
  “好——”植儿拉长声音道。
  这让裹儿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家伙还没忘了他父亲的好,对崇训很是亲近。
  不过,裹儿倒没有在意这些,也从未说过崇训的坏话。她希望植儿在充满爱的家庭长大,虽然现在这个家庭并不圆满,但裹儿努力保持,让他知道他的父母都是爱他的。
  裹儿在花厅喝茶,小半天后,崇训牵着植儿过来了,后面的侍女捧着各色锦盒,请裹儿过目。
  “这是我从并州带回的东西,不值什么,就当个玩意打发时间。”
  崇训从并州回来后,越发超逸了,早先的贵公子气息就像被雪水洗过,清冷如玉,越发从容。
  “多谢了。”裹儿略看过几样,挑了一个面具命人挂在屋里,其他的收起来待有时间再看。
  崇训问过别后家中诸事,又谢她操持家务抚育儿女。裹儿客气地答过,又问:“你怎么去了嵩山?”
  崇训回说:“我去探望堂叔,他在嵩山山脚下草堂隐居,过着隐士般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时弹琴看书自娱,彩衣玩器无一所取,甘于平淡,就像古之贤人。”
  裹儿听这么一说,想起他的这位堂叔名唤武攸绪,据说性格恬淡寡欲,在圣人朝武氏权势通天之际,抛下富贵权势,仅仅带了书籍和琴,其余一概不要,来到嵩山搭了草堂隐居。
  李显即位后,下诏任命他做官,也推辞不就,至今仍未归来。武攸绪是武氏一族中唯一一个拥有好名声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阿耶也常赞他品性高洁。”裹儿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不以为然,她信奉的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崇训接着道:“我在嵩山住了半个月,下地、看书、焚香、弹琴,日子平静而悠然。”
  裹儿点头,只听崇训又
  感慨道:“由此看来,出身豪富之家,身不如己,不若小门小户的好,不必你算计我,我算计你,日子过得清静又亲香。”
  裹儿因笑说:“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那我就努力撑起一片天,将攻讦、阴谋、战乱、饥饿……等等阻拦在外面。”
  崇训闻言一怔,半天才回神,失笑说:“你说的是,是我狭隘了。”
  崇训做过地方官,见识过民生疾苦,见过官吏搜刮民脂民膏,听过边境居民朝不保夕,屡遭战火……他羡慕地不过是桃花源般的存在。
  植儿努力地听着父母的对话,在二人无话可说之时,大声道:“我要像阿娘一样,为阿耶撑起一片天。”
  裹儿噗嗤笑出声,崇训也淡淡地笑起来,认真对植儿说:“那阿耶以后要承蒙你关照了。”
  植儿佯装不在意说:“客气客气,岂敢岂敢?”
  时值午饭,裹儿命摆上一桌素斋素酒,为崇训接风洗尘。两人对坐,保持着成年人的体面和客套。
  一时金刚走进来,说朝堂有事。裹儿问:“这事要紧吗?驸马才回来,难得一起用饭。”
  金刚闻言笑说:“前者押粮官回来了,因公主之前说过,他回来了,务必让你知晓。”
  裹儿道:“你提醒的正是……”话还未说完,就听植儿恳求地叫了一声“阿娘”,便思索道:“你先叫万叶涛问问有无要事,若无要事,我明日见他。”
  金刚答应了退下,植儿脸上露出笑容,努了给裹儿夹了菜,殷勤说:“阿娘吃,吃饱了才好干活。”
  裹儿吃了,招呼道:“你们也吃,多吃些。”
  吃饭毕,植儿被打发睡午觉,崇训则去探望诸位兄弟并分派土仪,直到落日时分才回来。
  进了院子,就见裹儿和植儿在廊下看书,夕阳洒在他们身上,就像披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早春的风吹过,带来了一丝寒意。崇训上前,只见两人看得全神贯注,脸上的表情也几乎一模一样,这让他死寂的心化作吹皱的一池春水。
  “起风了,进屋看吧。”崇训抽走植儿的书说道。
  裹儿回神,起身问:“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崇训回道。
  晚上,裹儿打发植儿去睡觉,叫来崇训。原来是裹儿看他恢复了平静和理智,这正是谈话的好时机。
  第109章 商谈 我们还有未来吗?
  侍女奉上茶,裹儿挥手让人都下去,沉吟一下,问:“我们还有未来吗?”
  崇训一怔,反问:“我们还有未来吗?”
  裹儿讪然一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蜜兰花香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涩意,轻轻道:“是吗?我们至少不是敌人吧。”
  崇训手握着茶盅,低头下,他心绪难平,跋涉数百里去了嵩山,寻求心灵的超脱。他清楚他阿耶死于自己的贪婪,但是被妻子逼杀,终究是意难平啊!
  “当然不是敌人。”崇训回说。
  裹儿抬头盯着崇训,问:“那我们是亲人吧。”
  崇训顿了一下,承认说:“是。”
  裹儿嘴角弯起,脸上露出笑容,只听崇训又接着道:“我们回不去从前了。”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化为苦笑,说:“我明白了。咱们说说以后吧。”
  “以后?”崇训叹道:“我想如堂叔出去隐居,只怕不能,把花园东侧的渡月山庄收拾出来作为我的居所。”
  “好。”裹儿答应了,又说:“植儿最爱你,荣娘年纪尚幼,你需得如前时一样疼爱他们。”
  “我是他们的阿耶,这个是自然。”崇训回道。
  裹儿听了,顿了一下,望向窗外,数点微光映入眼睛,转头看向崇训,语气坚定说:“我不管你以后有多少女人,但你只能有植儿和荣娘两个孩子。”
  崇训淡淡笑了一下,丝毫没有意外,道:“在你想要我继续当这个驸马的前提下,我会一直在渡月山庄清修。你会与我和离吗?”
  裹儿摇头说:“不会。但我也只会有植儿和荣娘两个孩子。”
  崇训说:“好,我信你。”说罢,苦笑一声,道:“当年咱们在幽州盟誓,约定无异生之子,现在也算没有违背。”
  裹儿叹了一声,低头喝茶,还有话说,然不曾出口,崇训只觉得心里也有话,但不知如何说,一时都沉默下来。
  崇训吃完一盏茶,道:“阿兄问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裹儿抬头斟茶,顺手给崇训也斟了。
  崇训说:“阿兄说,如今我们兄弟丁忧,门生故吏零落,不知将来如何?”
  裹儿回道:“前几天我听人说,乐寿郡王要辞了郡王之位,不知是真是假。”
  崇训颔首:“堂叔确实有这个意思,好像公主那边有别的说法。”
  裹儿说:“武家外戚出身,显赫之时一门十二王,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如今连长一辈的乐寿郡王都有思退之意,武家人再进一步,只怕……”
  崇训听了,叹道:“武家这些年积下不少钱货,又攒了不少仇人。阿兄战战兢兢,武家家世浅薄,生怕不进反而受人摆布。”
  裹儿:“这话不对,武家嫁进来四位公主,别的我不敢说,但在阿耶和阿兄眼里,武家绝不是敌人。当然,若武家人横行霸道,仗势欺人,被人告了,自然是别的说法。
  若真有人辖制武家,莫说我,恐怕连太平公主都不会不管,你让兄长千万放心这些。”
  崇训道:“好。”
  裹儿话头打开了,接着道:“依我说,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把下一代教育好才是正事,办理学堂,延请名师,将这当成头一等的大事。
  过了十多年,朝中那些与武家有旧怨的人死的死退的退,正是起来的好时机。再者,大唐素有帝甥尚公主的旧例,即便做官做不好,也能接着富贵。过了两三代,不出意外,武家就彻底安稳下来。”
  崇训听了,沉吟半日道:“这话说的有理。”
  崇训又将他们兄弟议的家产分割等诸事与裹儿说了。不必细提。
  却说武朵儿因忙于政务错过饭食,抬头见天色已晚,饿得受不,只是厨房中怕只有几个守夜的人,要来饭也不过粥羹之流,便去了正院后面的小厨房,这里一天都有厨师排班。
  刚进偏殿,就见金刚抱着滚滚的炖锅在吃,她便笑说:“你怎么才吃?”
  金刚抬头,笑说:“忙过头忘了吃饭。”一面说,一面叫厨娘做饭,又问武朵儿想吃什么。
  武朵儿笑说:“就和你的一样,多放些茱萸。”厨娘答应了就去了,一盏茶后,端着炖锅和米饭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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