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裹儿继续说:“姑母熟读经史,自然知道历朝历代皆亡于土地兼并,百姓流亡,这就是所谓的‘富者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
  现如今大唐立国近百年,积弊已生,土地兼并,百姓逃亡。如今之世,阿耶英明,朝中贤臣济济,若我们这一代人不思解决,且不说后来有没有敢于任事的人,就是有,只怕到时会更加困难。
  在阿耶和姑母面前,我不敢说什么假话、虚话、套话,但是我们想一想,若我们这一代只享受富贵不运筹谋划,那敏弟、植儿他们这一代要如何呢?我虽是小辈,但也做了父母,少不得为他们计长远。”
  太平公主摇头说:“你说的有些过了。”
  裹儿回道:“太宗皇帝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咱们就以前汉为鉴,高祖、吕后、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宣帝皆是明君,有汉一代连出六代明君,是天佑大汉,可也不过历时二百一十年。”
  太平公主喝道:“胡说,我大唐国祚绵长,必定比前汉强。”
  裹儿说:“咱们只说汉不说唐,以史为鉴,大唐必定远超大汉。我就问一句,这明君为什么称明君呢?”
  太平公主回道:“当然是君王仁政爱人。”
  裹儿笑说:“姑母说到点子上了,且不说仁政,就说这个人字。太宗皇帝常念:君,舟也;人,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水势之大,想必在隋末时,众人皆知它的威力。
  再说眼前,国家支出从来只有增没有减的,若是丁口被势家隐藏,那国家收入都落到编户身上,编户负担过重,或是逃亡,或是投奔势家。
  国家收入少了,又要加征赋税,这些赋税落到余下的编户头上,又是新一轮的逃亡,如此恶性循环。
  就像隋朝,天下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皇室灰飞烟灭,那些皇子公主都成了阶下囚,别说长远就是眼前也只怕活不下去了。”
  太平公主闻言,半响闻言,叹道:“这就是流水的皇帝,千年的世家,五姓七家从魏晋传到至今,未有断绝。”
  李显听得心惊胆战,裹儿则一脸欣慰地看向太平公主,说:“我就知姑母明白我的心。治国理政如同治病,病初现时,治上一治,说不定能延百年寿命。”
  第122章 说情 太平在观望
  太平公主理解裹儿的担忧,但她还是坚持请裹儿顾念姑侄儿情面放人。
  一来是太平公主麾下有不少门客商贾,他们每年供奉十数亿钱,供她宴请宾客,收揽人心以及挥霍开销。
  二来不独太平公主,上到皇亲国戚、公卿大臣、再到流外官,都会收别人的供奉。别人收得,她偏收不得?她若是退了,只怕被人小瞧,日后还有什么威风?
  三来是淮南道关系重大,太平公主并不看好裹儿能啃下这块硬骨头,既然不能做到,为什么要让她堂堂太平公主退让?
  太平在观望,裹儿确实有几把刷子,但这不是幽州,这里是神都,权势错综复杂,任何人都要做出妥协,哪怕是她,是相王,是皇帝,都要做出妥协。
  裹儿本以为能说服一人,然而却出乎她的意料,即使最关心江山社稷传承的李显也在劝她。
  “裹儿,我给你换到吏部,户部就让姚崇接手这事。”李显心疼女儿,若将来事不可为,将人推出去平息众怒,也不心疼。
  裹儿却依然坚持己见:“做事不能善始善终,还不如不做。”说罢,就起身走了,留下李显唉声叹气。
  回到值房,裹儿不仅没有和姚崇说这些,反而催他加紧去做。下值归家,又见长宁公主和仙蕙携手过来。
  “这是那阵风把你们吹来了?”裹儿奇道,心中隐约有了不妙的猜想。
  长宁没说话,只是上下打量屋子的窗槅和摆设,半响才说:“七娘,你这门窗上朱漆皴了,窗纱旧了,也不焚香,若是不说,谁知道这是你的屋子?”
  仙蕙看了一眼,道:“这松绿窗纱糊上去,配着窗外的红海棠确实好看,现在海棠落尽只剩下青叶子,换个桃红的更好些。”
  侍女奉上茶。裹儿笑道:“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仙蕙听了,转头盯着长宁笑。长宁说:“我来找你有一件要紧的事情。”
  裹儿一顿,握住茶盅,笑容平和,但语气十分坚定,说:“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要过来找我。”
  仙蕙问:“除了五娘,还有谁?”
  裹儿道:“姨娘和姑母。若是一样的事情,我已经驳了姨娘和姑母,五姐也不必说了。”
  长宁听了,心中不乐,说:“咱们姐妹的情谊,岂是旁人能比的?”
  仙蕙闻言,忙劝说:“咱们先对对是不是一件事。这事不在神都,而在远方。”
  裹儿笑回:“那就是了。五姐,吃茶。来人,送些新鲜的果点来。”
  长宁将脖颈一扭,嘴唇一撇,冷笑说:“我就直说了,你的人在南边抓了我的人,你究竟是放还是不放?”
  裹儿回:“五姐这话不通至极,什么我的人,我有什么人?五姐在南边有什么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长宁知裹儿素来伶俐,又爱攀扯什么大义啊之类的,自己说不过她,便也没回应,只说道:“我不管别人,他们既然投奔了我,拿我当个人物,我就要照看他们。”
  裹儿闻言,心中生气,道:“难道他们杀人放火,五姐也要照看他们?”
  长宁也在气头上,闻言赌气说:“他们只要对我忠心,这有何不可?”
  裹儿说:“五姐这话好没道理,你是皇家公主,享受百姓供奉,至少要为百姓做出表率,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长宁冷嗤一声:“今日我们的七娘看样子要秉公执法了,行行行,你冷心冷情冷肺拿亲人头一个开刀做法,我佩服得很。仙蕙,我们走!”
  “五姐和七娘,你们慢慢说,不要伤了和气,有什么话,咱们姐妹说开就好了。”仙蕙见状,忙劝道。
  长宁眉毛一挑,拿眼睛觑着仙蕙,语气中带着讥讽:“人家是户部侍郎公主,古往今来的头一个,你我都是光杆子的公主,哪里比得上人家威风,还不赶紧和我一起走?”
  裹儿将身子一扭,生气不说话,姨娘和姑母也就罢了,连她的亲姐姐也要她徇私枉法。
  仙蕙看了这个,又看那个,发现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有气性,自己没劝,倒先笑了,惹得长宁和裹儿不约而同地扭头瞪她。
  “天色不早,五姐先回去,我再等等。”说着,仙蕙便朝长宁使了个眼色。长宁冷哼一声,领人走了。
  仙蕙拿手戳了戳裹儿,说:“你这是气什么?我又没有要紧的事情求你。”
  听到这话,裹儿心情稍稍平复,便将今日之事一一说了。仙蕙听完,又是赞叹又是惊讶,问:“你难道不怕得罪她们?”
  裹儿让仙蕙坐下,说:“岂止是她们,只怕还有一些在背后窝着,看我如何处事。若是我公平公正倒也罢了,若是偏袒一些,只怕他们都有话说。”
  仙蕙抿茶,叹说:“是这个道理。可是,你非要动这个吗?姨娘、太平公主和五娘,哪个的权势不炽手可热?”
  裹儿闻言怒道:“这正是背后那些人的毒计。淮南道的商人难道只投了她们,没有投别人门下?”
  仙蕙笑她说:“大被子一盖,什么脏的臭的都掩盖,可你偏要掀开,别人不找你找谁,不算计你算计谁?”
  裹儿说:“我此时不掀开,等将来里面烂透了就晚了。”
  话虽如此,但是仙蕙担忧裹儿的安全和前程,便道:“不是有姚公在,外面的人常说他是好的,又敢于任事,你让他去做不就好了,偏要自己顶上去,弄得灰头土脸。”
  裹儿刚要说话,就听外面有人说:“延秀郎君来了。”便止住话头,仿若无事发生般。
  武延秀从外面进来,穿着雪青色印竹叶纹的袍子,手里把玩着一支萧,见两位公主都在,也不尴尬,满面笑容地行了礼,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在裹儿的身边。
  仙蕙见了,朝裹儿意味深长地一笑,起身说:“我本来还要安慰你两句,现在用不到我了。”
  说着,便告辞离去,裹儿送她出门,回到屋内,见武延秀正端着她吃剩的茶盏,便说:“你让他们去倒,何必喝剩的?”
  武延秀迎着裹儿的目光,一口饮干,将杯放下,笑说:“我又热又渴,正好碰到这个,就如琼浆甘露一般,哪里想到其他的。”
  这时,侍女送上两盏新沏的茶,又问传饭的事情。裹儿转头问武延秀:“你用过饭了吗?”
  武延秀回:“一听说,公主回来,我便过来了。”裹儿听了,要侍女送上两人的饭菜。
  又有侍女进来服侍二人盥洗,待盥洗毕,案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二人用了饭菜,喝茶漱口。裹儿就换上家常的衣裳坐在榻上,听武延秀吹新谱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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