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再则,沈远之结庐守孝,不问俗事,怎么沈家其他人没有反应,偏他就自杀了?着实令人费解。再说,若他心忧江山,武周末年二张专权,怎么不见他说话行事?
倒是现在,朗朗乾坤,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莫说我,就是三岁的小孩也不信,还望明府调查清楚。
若伯仁因为我而死,也不要朝廷处罚,我给他赔命。”
裹儿听了,喝道:“胡闹,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朝廷信赏必罚,该你受罚,你就接着;该你受赏,你就领着。”
何若平忙应了,许刺史看见这般,知他们是告诉自己,不必束手束脚,尽管去做,便笑说:“公主这话说得极是,谁不知道如今陛下睿智英明?”
裹儿笑了一下,说:“你明白了,就去办吧。我也乏了,散了吧。我的身份你先不要说出去,别人若问,你就说是京师的亲戚。我在扬州这几日,多劳你费心。”
许刺史受宠若惊,道:“公主稍事休息,我让拙荆为公主收拾院落。”说着,就匆匆去了。
裹儿看了一眼何若平,说:“且等着吧。”何若平应了。
一盏茶后,许刺史的妻子王夫人匆匆带着心腹过来,为裹儿接风洗尘,自是不提。
于是,裹儿摇身一变,成了王夫人的表妹,因性喜山水,四处游览,途径扬州,住在刺史府衙。
王夫人日日陪着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妹外出,或去古刹吃素斋,或是观山赏水,或是体验风土人情,好不轻松快活。
然而,许刺史却不是那么美妙了,他顶着压力查沈远之的死因。沈远之这事说好查,也好查,将相关人物传唤过来,隔开审问,再寻访周围的人,交叉认证。
只是这人,却是不好传唤,传唤过来,也很难撬开他们的口。一家子性命都握在主子的手中。
许刺史便将此事与括户结合起来,威逼利诱:“只要你们肯招供,必定不会让你们再回沈家,除去奴籍,放归良人,回乡也行,我为你们安排前途也行。”
一通话说得有人意动,撕开一道口子,真相就渐渐露在众人面前。
原来是沈远之年迈病逝,族长借机讹诈何若平,而且这沈远之与族中素来不睦,为人孤僻,不合时宜。
许刺史得了这个消息,如吃了仙丹一般,浑身飘忽忽的,立刻带了人并仵作前去沈家家庙去验尸。
他带的人先围了家庙,又提前请了扬州的名宿坐镇。众人一头雾水,只见许刺史拱手道:“某请诸位来,只为一人的清白,死后的清白。”
说着,许刺史指着沈远之的灵柩,拜了几拜,说:“先生性子如闲云野鹤,不慕权势,某忝列牧守,不敢上门叨扰,谁料竟是天人永隔?
乍闻先生噩耗,震惊不已,又听闻先生自杀,如在梦中。先生恬淡,且如今朝廷,上有英明睿智之圣主,下有济济贤臣,先生欣慰来不及,怎么会自杀?
我与先生虽未见面,但神交已久,于公于私,不忍先生蒙冤受屈,若真是何若平那厮威逼太过,我就是不当这个官,也要为先生讨回公道。”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也有与沈远之交好的人问:“明府,可是查出什么来吗?”
许刺史便将口供取出与众人传看,说:“人证俱全,若能开棺,便一清二楚。”
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之声。衙役不能阻挡,竟然让沈家族长并长老闯进来。
沈家族长连滚带爬地进来,对着灵柩哭得满脸涕泪,在族人的扶持下颤颤巍巍指着许刺史说:“你们威逼五叔去死,难道还不够?竟然还要让他死不瞑目。”
许刺史正色道:“刚才诸位已经看过口供,是非曲折只要开了棺,就能一探究竟。”
沈家众人以身挡在灵柩前,纷纷道:“不行!要开棺,除非我们死了。”
外面沈家的仆从与衙役你推我,我推你,眼看要乱起来。沈家族长对许刺史,恨恨道:“你玷污死者,枉为父母官,我要告到神都,请陛下治你的罪!”
许刺史丝毫不相让,回道:“是非曲折自在人心。我如今开棺验尸,乃为沈先生的清白,不忍他为俗世之人污蔑。”
两人大吵起来,忽然外面一静,有人大声叫:“钦差到!”
沈族长朝外望去,只见门外诸人自动散开,先头宫人提着宫灯进来,正中却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
“本官奉命巡察州县,这是怎么回事?”裹儿换了公主的妆扮,恰好过来。
许刺史忙行礼说:“臣拜见公主殿下。”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行礼。
裹儿摆手,示意众人起身,看了眼灵柩,叹道:“死者为大。”
说着,便朝灵柩行了一礼,然后才坐下,呵斥道:“堂堂刺史在灵柩前大吵大嚷做什么?”
许刺史忙将沈远之如何死的,如何死后被人利用,说了一遍,又呈上口供。沈族长满头大汗,战战兢兢,不料公主竟然来到了扬州。
裹儿看完,叹息良久,看向沈家族长,说:“你有什么要说的?”
沈家族长满脸悲恸地低下头,承认说:“这事都是我的主意,千错万错都是我,只求明府不要开棺惊扰叔父。”
这话说完,许刺史身上一冷,心道,此獠可恶至极,以退为进,若真顺了他的愿,只怕自己落个糊涂荒唐威逼的名声,将来有嘴说不清,官场也不用混了。因而愈加坚持开棺验尸。
那厢沈家人各个磕头不迭,纷纷认了罪过,只求不要开棺,痛哭流泣,直让人心中酸楚。
裹儿左右为难,对众人说:“你们怎么看?许明府一心为公,沈家人又孝义双全,实在令人为难。”
这一人说:“死者为大,且沈族长认了罪,还是不要开棺为好。”裹儿闻言点头。
那一人说:“判案人证物证要齐全,只有口供有些薄弱,但若开棺验尸,于理不合,也是不妥。”裹儿又点头
这一人又说:“我们在此已经叨扰死者,再在灵前争吵,更是不妥。”
那一人又说:“可是若查不明,岂不是让沈兄死得不明不白?”
裹儿听了半响,摆手示意众人安静,道:“我明白诸位的担忧,也清楚许明府的坚持。人死后,不过求一个身后名,不能让沈先生枉死。
俗话说,文死谏,武死战。若先生真是处江湖之远,仍心忧庙堂,以死谏言,我当奏明陛下为先生请谥立庙,彻查括户使一事,不使先生一腔忠心埋没。
若沈先生乃是五柳先生一样的人物,甘于贫困,不慕权势,不理俗事,事母至孝,我出钱为先生择吉地而葬,并使人传颂先生孝名。”
许刺史立马说:“公主英明,来人,开棺!”
衙役刚要行动,裹儿忽然叫道:“慢着。”
许刺史看过去,只听安乐公主叹息一声,说:“话虽如此,但仍惊扰先生。来人,替我给先生烧一陌纸钱。”
一宫人取了纸钱,投入火盆。许刺史紧跟着上前,一边烧纸,一边告罪说:“某职责所在,扰先生长眠,罪该万死。”动手的衙役也跟着跪下砰砰磕头告罪。
扬州名宿见状,亦是无话可说。
许刺史扫了一眼沈家众人,只见他们脸色发白,头冒虚汗,心中得意一笑,挥手让众人开棺验尸。
然而,棺材打开之后,看见尸体脖颈上的勒痕,许刺史笑容凝固在脸上。
第126章 钦差(完) 裹儿名实相符,权势炽手可……
“怎么会有缢痕?”许刺史惊呼出声。
这话让裹儿的心瞬间攥紧,疑窦横生,但她面色未变,仍端端正正地坐着,等待仵作检查的最终结果。
许刺史刚说出口,方想起此话尚未忖度,给人一种他已认定结果的感觉,后悔不及,忙命仵作仔细验尸。
时值夏日,天气炎热,沈远之停灵半个多月,故而开棺之后,庙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又因屋前松柏高大繁茂,愈发显得室内阴森森,凉飕飕。
因安乐公主端坐不语,其他人也都白着脸,提着心,不敢说话。然而,仵作的言辞如同锤子,一下一下敲在许刺史的心中,几乎让他没了主意。
沈远之脖子上的伤痕是生前缢死留下的,而非死后悬尸。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仵作需要进一检验。许刺史请安乐公主移步别厅,道:“公主千金之躯,小臣岂敢让公主涉险?再者,仵作检验尸体,不吉且不洁,还请公主移步。”
裹儿神情凝重,摇头说:“沈先生素有令名,如今驾鹤西去,留下遗蜕,此言不妥。且术业有专攻,这是仵作的职责所在,这话又是不妥。
不过,移步离开也有道理,如今我们这些人门外汉盯着,必定妨碍仵作还先生清白。”
说罢,裹儿起身,又喝道“来人,将何若平严加看管,谨防他逃脱。若何若平与沈先生之死有关,我必定给大家一个公道。”
沈家族长摇摇晃晃,几乎昏倒,跪地磕头说:“请公主让叔父早日入土为安,免得死后受罪。什么罪,我们都认了。”沈家其他族人也都跪下痛哭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