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多谢。”曾庆说着,目光频频扫向案上一口未吃的菱粉糕。
这盘糕若能带回去该多好?晚上吃两块,早上吃两块,能抵两顿饭。
这小厮最伶俐,见了,心下会意,笑说:“我们府里的糕点最是可口,连陛下都赞口不绝。郎君不妨也带些回去给朋友尝尝。”
曾庆忙说:“这如何使得?”
小厮执意要送,曾庆推辞不得。去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提着两层高食盒回来。
曾庆朝北边正院的方向拱手再次道谢,才接过食盒出来。只是这食盒不知装了什么,沉甸甸的。
回到借住的寺庙,他迫不及待地揭开食盒一看,上面一层挤挤挨挨摆着各色糕点,香味扑鼻,有菱粉糕、山药糕、桂花糕,还有几样不认识的,皆色香味俱全。
下面一层则摆着十根墨条,一方砚台,一匣笔,并一枚宫制荷包,里面盛着两对笔锭如意的金银锞子。
曾庆吃了一惊,他在老家时就听说安乐公主怜贫惜弱,仗义疏财,最是仁厚,果然不差。他将糕点散了一些给朋友,又开始读书。
读了半日,曾庆忧心忡忡地放下书。他是易州人士,家中薄有资产,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也正因为这点,朝中没有根基,行卷连连失败,名声不显,科考碰壁,一事无成。
若是明年再考不中,他就决定回老家种地,不再考了。想毕,他又拿起书,继续攻读。
晚上,裹儿和武朵儿在灯下下棋。裹儿披着石青色大氅,手里抓着白色的棋子,道:“之前有来公主府行卷的吗?”
武朵儿说:“有,都照公主的意思打发走了。只是我不明白,公主为什么不接受行卷?”
裹儿回说:“你说陛下是信任我,还是信任太平公主?”
武朵儿脱口而出:“当然是公主,公主可是陛下的亲女儿。”
裹儿笑了:“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我没有结党,这也是朝臣容忍我的重要原因。上面的信任和下面的拥护,往往不能兼得。”
武朵儿说:“公主是要做纯臣孤臣?”
裹儿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说着,她笑了一下:“当然,我看不惯行卷。既然以文取人,那就不要掺杂其他的。”
武朵儿问:“公主现在参议得失,想做什么就去做。”
裹儿落下一子,叹道:“我又要做得罪人的事情了。”
武朵儿紧跟落下一子,笑说:“公主拉上别人,分摊火力。”
“你提醒的正是。”裹儿笑说。
于是,裹儿在冬至假日,写了一篇奏疏,请求科举考试施行糊名和誊录两法。糊名早已有之,只是时行时不行,不成定例。
誊录则是将考生的试卷由专人誊录下来,避免考官通过字迹认出考生。
上值后,裹儿先找到她的“老上司”姚崇,商议此事。姚崇看完,惊诧地看向裹儿,苦笑说:“李侍郎,这奏疏一上去,只怕相公们就要吵上一吵了。”
裹儿说:“朝廷科举是为国取士,若成了私人相授,那岂不是失了本意?”
姚崇沉吟半响,取了毛笔,蘸了墨,署上自己的名字。裹儿卷起,正要走,姚崇问:“你要去哪里?”
裹儿说:“科举之事归吏部管,当然要与吏部尚书商议一下。”
说着,便去了吏部。自从宋璟主持铨选后,朝中风气好上不少。因他未拜相,就在吏部值房。
宋璟与安乐公主素少来往,听到她叫自己,心中纳罕,便找了一处空屋,见了她。
裹儿将奏疏递给宋璟,笑说:“陛下使我参议得失,如今行卷成风,多不能秉持公正,我有个建议,宋公你看是否合适。”
宋璟接来展开一看,尾部姚崇的署名首先映入眼帘,便凝神细看去。
看罢,他说:“吏部的书判拔萃科一直采用糊名,再加个誊录未尝不可,只是有些鸡肋。”考察书法的科目当然不能誊录。
裹儿笑说:“宋公同意了?”
宋璟沉思半响,除了他对提意见的人有些意见,其他的倒说不出什么不好的来,就事论事,安乐公主这个提议倒是公正。
“朝廷取才,多途并举,书判拔萃科重在吏干,而非文学。我有意设一门考核文学的科目,叫博学宏词科。”宋璟道。
裹儿一向看重吏干而非文学,但是朝中诸多事情缺不了文学之士,且人各有其长,便道:“这是好事。”
宋璟笑说:“殿下的奏疏,我就不署名了。我自己另上一份,与公主的奏疏一起议了。”
裹儿点头道:“这样也好,今年议定,明年就能实行。”
宋璟道:“正是。”
次日,裹儿和宋璟一起上疏。李显早已得知,自然是极其赞同,立刻召来重臣商议。
早年韦巨源主持铨选,选出的人多是时任宰臣亲故,令李显十分不悦。若是大臣各个勾连相结,那他就要受这些大臣辖制了,这是李显不能忍受的事情。
由于李显的大力支持,反对的人又被安乐姚崇宋璟等人驳倒,又加上宋璟所建议的博学宏词科有利世家,两人的奏疏都过了,拟旨昭告天下,成为定式。
太平等人知道时,已经晚了。
不少文人墨客在太平公主的宴会名扬神都,高中皇榜,这其实就是行卷。现在裹儿的提议实行,行卷不废而废,太平公主失去了笼络新人的重要途径,这让她如何不生气?
“我也要当宰相!”太平公主开口坚定道。
先是括户,再是糊名誊录,太平公主的利益接连受损,但她却毫无还手之力,就是因为她发现时,很多事情都已成定局。诏令一下,再说什么话都晚了。
于是,太平公主指使党羽上书,以太平公主有大功劳,宜从安乐公主例,当为知政事。
朝臣哗然,连渐渐视安乐公主为同僚的人,也开始审视起安乐公主,意欲将太平公主连同安乐公主一同赶出朝堂之外。
裹儿遇到了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她要不要帮太平公主?
帮太平公主,意味着裹儿要直面朝中百官掀起的滔天巨浪,她根基薄弱,很可能失去一切。
不帮太平公主,与女子切割,转而和大臣合作,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了太平公主要当宰相这个引子,这场风波就失去了源头,而她自己也会平安无事。
第131章 太平为相(二) 这就是裹儿的手段吗?……
凛冽的北风吹得破窗咣当咣当作响,卷走了屋内的热气。
曾庆拥着破衾正在读书,十指冻得红肿。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响,他抬头望去,只见舍友一脸喜悦地进来。
“天津桥南贴了告示,你猜是什么?”这人名唤朱昌,岭南人士,竟然不惧神都的寒冬,而且对寒冬大雪有着他难以理解的狂热。
朱昌进来,一眼便看见案上豁口正对门口的粗陶瓶,里面插着一束艳丽的干花——朱红月季,给黯淡的屋内添了一抹亮色。
“陶奴陶奴,快转身。”他一边扯过草垫子坐下,一边转动陶瓶,将豁口朝着曾庆。
曾庆和朱昌寓居神都,连饭都几乎吃不上,更谈不上买什么奴仆。故而朱昌戏称曾庆案上格格不入的陶瓶为陶奴。
曾庆在案上放花瓶插花,是为调剂心情。陶瓶透着粗犷的野趣,美中不足,瓶口有个豁口。
“你每次来都转陶奴,若陶奴能言,必定骂你可恶。”曾庆一边将豁口转向东墙,一边笑道。
朱昌嘿笑几声,立刻说:“你猜猜朝廷贴了什么告示?”
“这与我们无关。”曾庆道。
“那你就错了,这次与我们息息相关。”朱昌说着,兴奋地手舞足蹈。
曾庆说:“朝廷要官员举荐贤才?但我们连大官的门槛都进不去,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你再猜再猜。”朱昌几乎忍不住要说出来。
曾庆遂了他的愿,摇头说:“不必说这些闲话,我还要看书。”
朱昌抽出曾庆的书卷,兴奋道:“朝廷下了吏部式,上面说,以后各科考核均要糊名誊录。”
“糊名?誊录?”曾庆思索半响,明白过来,然后猛地直起身子,双手扶案逼近朱昌,急问:“这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朱昌仍在激动中。
曾庆一下子坐回去,大声叫道:“好!好!好!”
朱昌笑起来,道:“除了这个,还有一件大好事呢。”
“快说快说。”曾庆催促。
朱昌的眼睛泛着激动的光芒,道:“除了书判拔萃科,吏部又新增了一门博学宏词科。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好事,好事啊!”曾庆心里有一笔账,“明经中第守选七八年方能授官,即便是进士中第,也要守选三年。
但若考中明经或进士后,再考过书判拔萃科,就能授官,如今又添一门博学宏词科,真是天恩浩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