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是啊,是啊,我给你说,这个可不是个案,像这样的事情多着呢,还是那句‘奴婢告发主家处绞刑’,都被封口了,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是啊,被子一盖,里面什么东西谁知道呢。”
……
张九龄上值后,想了一想,还是将卷宗呈给安乐公主,指出里面的诸多缺漏。
裹儿命人把李郎中和刑部的人都叫来,让张九龄和李郎中当堂辩论。
李郎中抓着律法不放,张九龄则一句一句地指出卷宗的缺漏,两人争得面红耳赤。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怒气几乎扭曲了李郎中那张俊秀的脸,“这是太宗皇帝定下的唐律,又岂是你能置喙的?”
张九龄回道:“太宗皇帝仁政爱民,奴婢难道不是大唐的子民?时移世易,出现了许多新情况新问题,故而朝廷才一再
发出敕令格式。”
……
裹儿面色平静地听完他们的辩论,各打五十大板,“李郎中审案粗疏,张侍郎感情用事,这事你们都不要管了,容我想想,都下去吧。”
众人散了,各自回去。
神都关于此案又翻了新,一个叫张九龄的岭南人因为给墨香小娘子说情被罚闭门思过,连堂上两人如何争辩都传得沸沸扬扬。
裹儿出了值房,正好碰见立在门口的韩休韩侍郎,他朝裹儿行了一礼,一双清透的眼睛对上裹儿,又立刻垂下来。
四目对视的刹那,双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心意。裹儿朝他微微颔首,便从他身边过去了,紫袍和红袍交错而过。
此事悬而不决,神都议论纷纷,大臣有上书弹劾张九龄的,也有质疑这条律法的,纷纷扰扰,莫衷一是。
神都的消息也日日更新,大臣的跟脚出身都被扒出来了。
邸店里老板依旧拨着算盘,听着客人议论墨香告主案件的进程。
“上书支持的都是那些世家子,他们当然支持了,反对的都是咱们小民百姓。”这人道。
那人说:“是啊,你也不想想兄弟两个都能闹矛盾呢,何况是那么大的家族?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猫腻,不能说,不能说啊……”
“是啊是啊……”众人心照不宣,说:“喝酒喝酒。”
事情纷纷扬扬闹了十多日,李郎中和张九龄都被搁置不用,裹儿另派韩休查明此案,案情已经查明。期间阻碍,自不必说,但幸好开棺验尸,提审诸人,都已查清楚。
主家娘子因妒杖毙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墨香的姐姐,而墨香的兄长则是被主家郎君无罪杖毙,墨香的母亲也因此而病逝。
卷宗呈给几位相公和皇帝,众人商议起来要如何处置。如今事情已经闹大,必须要给天下人一个说法了。
“无罪打死奴婢,按律徒一年,那主家娘子杖毙孕妇罪加二等。此事影响恶劣,不允主家郎君以官或铜赎罪。诸位有什么意见?”裹儿问道。
众人都道没什么问题:“也该从重处罚。”
裹儿说完,叹道:“但是墨香我就不知该如何判了,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宋璟道:“法不平则要改。当年太宗皇帝之所以要定下这样的律法,是因为国家初定,四海不平,北有突厥,西北有吐谷浑和吐蕃,为了维持稳定,不得已出此下策,且针对的是诬告谋反一事。
如今大唐四海升平,这奴婢也是大唐的百姓,若将他们以牲口视之,与夷狄有什么区别?我大唐乃是礼仪之邦。视奴婢为牲口,这非太宗皇帝本意,也非先帝和陛下的本意。”
韦嗣立道:“祖宗之法,岂可随意更改?且这奴婢乃是主家购得且养大成人,再造之恩过于父母。子岂能告父,奴岂能告主?”
姚崇道:“主家视奴婢为子,就不会出现墨香兄姐这样的惨案。”
裹儿补充道:“此案并非个案,刑部今年卷上有一千三百多宗,这还不论那些被大家族藏着掖着的。魏晋南北朝时,五胡乱华,胡人把汉人呼之为羊,百姓易子而食,良人随意被略卖为奴婢……各种惨状,触目惊心。
大唐从那个黑暗的时代过来,立国百年,应一扫沉疴旧病。诸位相公都是读圣贤书的,且阿衡天下,与那些只读书的人又不同,当知行合一。百年后,千年后,后人会记住我们的善行。”
刘知柔也道:“这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往日世家大族斋僧敬道,舍米舍钱,怎么轮到自家的奴婢反而吝啬起来?”
裹儿笑说:“刘尚书提到这个,让我想起一件可笑的事情,就发生在我在幽州任职时。
那年河北道闹了饥荒,我去募粮赈济,遇见一个老丈。我问他,‘河北饿殍遍野,如果你有一万石粮,你愿意捐给百姓吗?’
老丈毫不犹豫道:‘我愿意。’
我再问:‘朝廷如今调拨下赈济粮,你可愿意把牛捐出来运粮?’
老丈立刻拒绝了,我就纳闷了,一万石粮可比一头牛贵重多了,便问他原因。他说:‘我真有一头牛啊。’
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殿内有觉得可笑的。重润笑道:“不要贫嘴,这事必须要有个结果了。你是刑部尚书,你来说怎么办?”
裹儿道:“人命贵重,人死不能复生。这条奴婢告主的律法不符合实际,应该删去。与这条相关的,还有卑幼控告长上。
我认为应当将实告和诬告分开来看。若是诬告,那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是为不孝。若是实告,卑幼虽没有愚孝长上,却忠于国家,大义不亏,略加惩戒即可。”
重润想了想,道:“确实是这个理。虽然有容隐之说,但是卑幼打断长上行恶,不至于犯下大罪,法不容情,也算是一种孝顺。
且朕是君父,口含天宪,天下的子民皆是我的孩子,若因忠于律法,忠于我而死,是何道理?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宋璟等人道:“理应如此。”
重润道:“李仆射、宋相公,还有韦相公,你们就按这个意思,修订律法,这事以李仆射为主导,务要以人为贵。”
三人道:“是。”
裹儿想了想,道:“新法不能判旧案。墨香按律当处绞刑,可其兄姐无罪惨死,母亲又去了,她是个孝悌之人,若处死了她,只怕人心不服。
我想向陛下求一道特赦令,赦免她死罪,收做官奴,在掖庭劳役。还望陛下成全。”
重润叹道:“是个可怜的人儿,就这样吧。”
众人散了朝会。韦嗣立追上裹儿,道:“公主这样,只怕会引起朝野非议。”
裹儿笑起来,边走边说,“我明白你的顾虑,也是为了我好。我的启蒙老师是先郇国公,也就是我的舅舅。算起来,咱们是读一样的书,学同样的道理长大的。
你在地方任职,我听说你爱民如子,想来对奴婢乱象也有不忍,只不过是牵扯过多,左右掣肘罢了。”
韦嗣立听到这里,心中稍解,道:“公主明察秋毫。”
裹儿继续说:“在其位,谋其政。我如今是宰执,怕这个怕那个,只怕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韦嗣立听了,心中汗颜,道:“公主大义。”
正说着,忽然有宫人过来叫裹儿回去,说是皇帝找他。裹儿便辞了韦嗣立,往皇宫去了。
由于墨香告主案影响太大,裹儿命人将案件简述,张贴在天津桥南昭示众人,给这事暂且划上一个句号。
过了几日,好事者将此事编了话本,刊印出去,神都百姓看得是津津有味,又大快人心
墨香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新年,是一个年老的女官过来领她的。
女官抱着一身绵衣裳,面容严厉,说:“你的判决下来了,奴婢告主当绞,托陛下和公主隆恩,赦免你的死罪,罚你入掖庭劳作。”
墨香呆呆愣愣的,问:“那卢家主母和郎君呢?”
女官回道:“卢家主母判了徒刑两年,郎君革职,判了徒刑一年。行刑的奴婢也各有处罚。”
“不要愣了,把衣服穿上,跟我回掖庭。”女官将衣裳递给墨香,背过身去,耳边听到一股压抑的啜泣声。
半响,墨香从牢房中走出来,跟着女官到了外面,只见太阳已经落山,巍峨的宫殿给暮色添了一抹艳丽。
她心里明白,即便朝廷赦免自己,回到卢家也早晚是个死,去掖庭反而是一条生路。
敲登闻鼓时,她已经生死置之度外,但现在她想活下去,带着家人的那份活下去。
长长的巷道中,偶有宫人匆匆而过。
女官一边走,一边小声说:“你先去学规矩,然后再到掖庭做工。你也不要瞧不起掖庭,如今上官侍郎和湘灵舍人都是从掖庭出来的,改贱为良,乃至做官,都有可能。
你进宫后,有时间就多去读书,只要有一技之长,明习吏事,擅长术数,哪怕能画个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