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猜想的没有错。”
  “为什么只有一支箭?你要用它和什么战斗?”
  “如果一支箭不足以破坏这个幻境的核心的话……那么,就算是几十箭,也与一支没有差别。”
  “什么意思?”
  “杀生丸,如果是你的话——最看重的东西,要放在哪里才最安全?”
  “不要转移刚才的话题,告诉我,你所谓幻境的核心是何物?就算你的箭破不了,也还有我。”
  “我并非转移话题,杀生丸,而是你所想知道的幻境核心,即是我方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杀生丸皱下了眉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一秒。
  两秒。
  三秒。
  ……
  她第一次发觉自己凝成的灵火,也会如真实的柴火一般,发出噼啪的炸碎声。
  十四秒。
  十五秒。
  十六秒。
  十七秒。
  ……
  炸碎声响起了三次,真是奇怪,明明是在幻觉的盲区里燃烧,却还要遵循着世界的规律。
  二十七秒。
  二十八秒。
  ……
  第二十九秒的时候,他终于出了声。
  “我早该想到这个答案。”
  桔梗看着他那若明若暗的、俊美而锋利的脸,道:“但你看起来也并不意外。”
  他想过这个答案,却不想真的是这个答案。
  不仅把他当成交易的筹码,还要让他成为这个禁锢了他不知多长时间的幻境之“果”——这些家伙,究竟把它杀生丸当成了什么?
  但不得不说,此举是明智的——他的强大稳固着这座幻境,因为虚假之境之中的魔物绝无可能伤及他哪怕丝毫;他的高傲又是如此显然易见,以至于碎片坚信他绝无可能行自戕之事,只为逃离这牢笼——他的确如此看中尊严二字。
  但是,若是尊严二字之上,被冠以戏弄的罪名,便该是另一个故事了。
  “意外?不,我是不爽,看来,我被那个四魂之玉的碎片给看轻了。”
  桔梗没有答话,她只觉得火光中传来的噼啪声,好像减弱了几分。
  默然犹如一条静谧的河川,在柴火橙黄的微光之中悄然流动,他们也好似正站在这条静谧的堤岸边,暮色恰到好处地笼上两张雕琢般的容颜,天光将落,夜幕四起,生命恰逢在此间明灭闪烁,悠远且长。
  他终于坐了下来,只是洞穴狭小,他的手肘几乎碰到了她盘腿而坐的膝。
  然后他问:“在此之前——四魂之玉的碎片,为什么要囚禁你这个曾经守护它的巫女?”
  她没有挪走自己在杀生丸那一侧的膝盖:“守护……只是站在人类立场上的说辞罢了,对于它而言,却该是个不折不扣的禁锢。”
  “你是说,四魂之玉对你——是恨?”
  “也许吧,”桔梗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很快便被火中的噼啪之音掩盖了过去,“我不知道它是否怀有恨这种被赋予意志的情绪,但恨也好,不恨也罢,它的目的都不会因为这种情绪而改变……它要吞噬我的灵魂。”
  闻言,杀生丸眯起眼。
  “我听说四魂之玉这种东西,是靠诱取灵魂来获得力量,如今看来,果然不假,”稍顿两秒,“你当年身死,灵魂却转了生——你做了什么,而没有被它吞噬?”
  桔梗垂眼一笑,这个笑容一半落在耀动中,一半又落在阴翳里,因此好似被往事沾染上了半分怀念,以及半分无以回首。
  “我只是,没有向它许下愿望而已。”
  不需再问,他也能轻易地想到——如果她曾有愿望,定与犬夜叉有关。
  想到这里,他的周身散发出一种冷冽而沉重的气息——转瞬即逝。
  “许下愿望,灵魂即被囚禁,永生永世也无法逃脱……清那丸它,正是与四魂之玉做了这个交易。所以杀生丸,如今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既然如此,清那丸的条件是什么?”
  桔梗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在乎。”
  “在乎?我以为,是我应该知情而已。”
  “你的确应该知道,”桔梗并不纠缠,接着用短短几句话道出了这番交易的前因后果,“清那丸将灵魂出卖给碎片以后,许愿将你永生永世囚在与妖怪厮杀的地狱里,但四魂之玉却将你作为诱我入瓮的饵,因此为你造出一个与清那丸的愿望背道而驰的幻境……所以,我只好把这个幻境,稍微给清那丸看了一眼。”
  “哼,为了战胜我而行出卖灵魂的茍且之事,果然是个愚蠢的东西。”
  “它心知是碎片背叛了它,但它□□将灭,唯一的愿望,是想在临死之前,与你堂堂正正地战一场。”
  “它一个将死之辈,拿什么和我杀生丸一战。”
  “碎片,”她轻声答道,“在灵魂被取走以前,它仍拥有驱使碎片的力量,凭借这个力量与你一战,应该不算完全涂地。”
  “这就是你替我答应清那丸的事?”
  “嗯,”她的语气更轻,“这种条件对你而言,应该不算过分?”
  他冷哼一声:“勉强能接受。正好,我还有一笔账要和清那丸好生一算。”
  ……
  柴火烧了好一会儿了,噼啪声也愈来愈少,好像燃料正以消散的声音低喊着它即将到来的覆灭。桔梗感觉跪坐的双脚开始传来麻痛之感,仿佛正哭嚎着时之将至,她终于再次开口。
  “杀生丸。”
  他侧过头,看着她。
  “你做过梦吗?”
  他皱下了眉头,看模样,像在思考一个陌生之物:“梦?妖怪不做那种东西。”
  “是吗,果然你们不像人类一样——总是自寻烦扰呢。”
  她站起了身,朝着洞穴的角落里走了两三步,便轻易取到了她的长弓与箭筒。她左手持弓,右手取出唯一的那支木箭后——便折回了他的身边。
  “这幻境之中,只有这弓与箭矢,是清那丸替我放进来的真实之物,也只有它们可以带我们抵达出口……杀生丸,你要自己来吗?”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一时间,好似有多重记忆汹涌而来——他也曾在这具躯壳中拉弓搭箭,在这千百次的轮回里,更无数次近距离地与虚假的“她”浴血相斗过,更后来,当他像一个溺水者放弃了无畏的挣扎,竟开始习惯去配合着“她”用这一双弓与箭的战斗方式。
  他没有预想过自己死亡的场景——他向来自信自己的强大。但此时此地,他既仇恨这座牢笼,也期望离开这里;既仇恨死亡,也期待死亡。
  “你若能用这一箭胜我的话,我就让你来做这件事。”
  桔梗失笑:“就算给我一百支箭,也不可能战胜你……你那具身体的构造,人类永远也无法企及。”
  “你倒是明白。”
  他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笑意,可消逝得太快,等她还想回味时,看见的却又是那冷酷而凉薄的唇角。
  “记得你曾问过我,死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吗?”
  他已站在了她的对面,几乎近在咫尺的地方,又一次冷哼一声:“你说像梦一样。但我说过,妖怪从不做梦。”
  她轻笑一声,将箭矢搭上了惯用的长弓——灰铁的箭镞上凭着从将灭的柴火处借来的光,闪着钝重而沉黯的亮泽。
  “那你便是第一个会做梦的妖怪了,”她将它们慢慢拉了起来,箭镞尖锐之处,几乎要划破他起伏的胸膛,“人类在睡觉前喜欢给即将入梦的人说这样一句话——愿你今夜做个好梦,杀生丸。”
  说罢,她拉满弓弦,将那支唯一的破局之箭,指向了他的心口。
  第019章 人,妖
  他感觉自己正被一团没有一丝污垢的灵光包裹着。
  这显然不是任何一个他所知道的妖怪能够绽发的光芒,就像游鱼无法在至清至净的水中存活一样,洁白无瑕天然就与妖怪本身的构造相斥——净化,即是死亡。
  他,死了吗?
  触及到“死”的字眼,前半生的回忆就像破开了简陋的封印,一股脑全涌进了这片光芒之中,霎时将这一点空间给挤得水泄不通。很快,这团灵光终于不堪其扰,在一片空无与柔软的破碎声之中化为浮沫。
  他坠落到了地面上。
  没有痛感——大概又是谁织造的另一个幻境。他这样想。
  在脱离了那灵光过后,他才发现自己心口处竟同样横亘着一团清纯的白光,没有温度,也没有重量,只是轻飘飘地浮在那里,像一片无意驻足的云。
  这白光漂浮的位置,却令他猛然想起了自己失去知觉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巫女,山洞,火光,和那支直指自己心脏的箭。
  然后,那抹与他一同轮回了千百次的红白色彩,于此时此刻,再一次悄然显现。
  她就站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背对着自己,乌发散落在背后,遮挡住了她利落的肩颈与纤细的腰身。下边的绯袴张扬又灼眼地衔接着那一根根细密的黝黑,却若隐若现地袒露出皎白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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